极乐门欢喜佛的尸身找到了。
门主云寒衣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作画。
新供上来的毛笔格外趁手,下面人心思巧,温润的牛角笔杆上精巧地刻了朵云,正合他的名字。而匍匐在案几上的赤·身美人,玉体横陈肌若凝脂,更是最上等的宣城纸也无法比肩。
一簇簇国色天香的牡丹在花容月貌的美人身上大朵地盛放开来,本该端庄典雅的花中之王在带着曲线的裸*体上妖娆多姿地舒展着。
“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恐怕是死前自己剜的。”
站在下首的吴锦衣微弓着身、双眼盯着脚下的青砖,恭恭敬敬,语气毫无波澜地回禀。
前些日子欢喜佛练功出了岔子,走投无路求到吴锦衣处,让他帮忙跟门主说说情,他便知道欢喜佛活不长了——云寒衣决不会出手救他。
而门内能帮欢喜佛渡过难关的除了历代门主所练的五诀功法,便只有已出走三十多年的圣女和近一年里杳无音讯的药师佛。
无人可求,欢喜佛已然穷途末路。
与云寒衣相处多年,吴锦衣自问对他的秉性还是了解的,当年篡权夺位也是在两人的默契合作下才能一击即中——他和云寒衣的联手,是上任门主尹墨至死都没想到的。
想到这里,吴锦衣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眼中的冰山有须臾融化,旋即又恢复了恭顺冷清。
殿内还有一个案上伏着的“画纸”。
即便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一盏茶时间,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窥伺到自己和云寒衣这份独有的默契。
果然,云寒衣没说话,只是毫无波澜地微微颔首。
没料到欢喜佛有如此气性,竟真能下得去手把自己五马分尸,倒让云寒衣暗叹一声。
极乐门功法与武林正统大相径庭,不需从小扎根练起,也不看天赋努力,采补双修,单有秘传之药相辅。
秘药之效防腐抗火,功法越高,尸身越难腐坏,连化尸水都化不掉,由不得人选。
生前已经活得污秽泥泞,死后也别想留□□面。
对极乐门人而言,用尸体练功和用活人练功没什么不同,但一堆自己挑了奇经八脉、功法全散了的烂尸块,确实没什么练功价值了,最多是当作回炉重造的秘药原料。
画已大成,云寒衣伸了伸腰,趁着腰力转动着右肘腕,稳健地勾勒填充完最后的细节,低头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吹着未干的颜料,狭长微翘的丹凤眼眯了眯——呵出的气吹起几粒圆润晶莹的鸡皮疙瘩,毁了精细流畅的笔触。
“不堪用了,”云寒衣有些败兴,把画笔随意抛进水钵中,垂眸看着艳丽的颜料在清若无物的水中曼妙飘扬,“送去炼丹吧。”
工笔画作下吹弹可破的肌肤终于控制不住得抖动起来,但殿内的气氛似乎轻松了许多。
吴锦衣抬起头,从另一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门主的新画作,表情略有讥讽地说出那句惯常的恭维话,“门主慈悲。”
“极乐净土”,一向是最讽刺的存在。凶神恶煞的鬼怪却自称佛陀,嘴里念着慈悲,手上沾着鲜血。
送去炼丹,听上去残忍,却是极乐门人死后最体面的归宿。尸骨无存,一了干净。
可惜药师佛的炼丹炉不是焚尸炉,不是谁都有这个幸运能把尸身投进去。
进了极乐门,生死都只能属于极乐门。
看来门主这次果真是发了善心。吴锦衣抬头仰视着云寒衣,眼中难得有一丝不想隐藏的动容。
云寒衣俯视着吴锦衣,眯起的眼帘盖住对那句恭维的厌恶,冷然道:“收起这套话,以后极乐门没有欢喜佛,谁再称佛菩萨,就成全他,剥了头皮送去出家。”
匍匐在案上的美人愈发瑟瑟抖动,吴锦衣却处之泰然地提醒道:“门主,头皮剥了可就没法烫戒疤了。”
慎重其事的口吻没有丝毫情绪,仿佛下一刻云寒衣点了头,他便就领命去办一桩极为日常的差事般。
生杀予夺,皆为刍狗。
云寒衣看着眼底艳丽的裸·体,顺着笔触极尽温柔地抚摸着,轻哂,“那就烫在身上。”
美人刚冷静下来的身体忍不住又缩了缩。
“名册编好昨日就呈上了,门主未看?”吴锦衣并不惊讶。
云寒衣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活剥了他“师父”上一代极乐门门主尹墨的皮,浸泡晒干,画了一幅画,挂在极乐净土的入口处供人瞻仰,从此当上了新任极乐门门主。
极乐门人也并非没见识过这种手段,只是胆寒于云寒衣的城府之深,诡秘狞恶。
在尹墨当门主的二三十年里,关于他的传闻着实不少。
早年间江湖盛传他在与五老峰大弟子重岩的那场决斗里受了内伤迟迟未愈。
这消息当时在极乐门中蠢蠢欲动,煽动人心,还未有人试出真假,便又传出五色花开,圣女回归极乐净土助尹墨功力大成的传闻。这一传闻替尹墨保了几年安生,但他越来越多的闭关练功仍是难以让底下人安分守己。
那之后传闻中的圣女迟迟未现,尹墨身边忽然多了个弱冠之年、神秘莫测的陌生男子。在他乍然从药王殿走出来的那天之前,无一人见过或听过这个男子,他仿若自己从药王殿里长出来的,既没有经过炼谷试炼,极乐净土数道关隘也都没有他什么时候进入极乐门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