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朱翊钧被挑起了兴趣,好奇道:“张先生大发神威了?”
冯保被小皇帝这个说法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心里一万分得好奇,张居正在皇帝心里是个什么清奇模样?不过皇帝所言倒是不中亦不远了。
“不知皇上记得张先生前些日子上得一道奏疏么?”
这话倒是提醒了小皇帝,首辅上陈的每一道奏疏他都认真看过,哪怕背不下来,也要力求弄懂每一个词每一句话的意思,上一道奏疏正是《遵谕自陈不职疏》,其中写道:……奈臣性质暗昧,学术空疏。虽不敢逞小智以紊旧章,而综理剧繁,力有不逮。……乃滥竽政府,六年于兹。品秩骤躐(躐:音同列,超越的意思)于孤卿,封荫屡叨于前后。……
小皇帝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感叹,有必要如此谦虚么?
这些空话、套话,写得人不认可,看得人也不认可,真是空走套路,但他还是在冯保的指导下,批复:卿元辅重臣,公忠端慎,勋望素隆,中外具瞻。朕兹嗣位,方切倚托,宜益展谋猷,赞成新治,所辞不允。吏部知道。
是的,别人的奏疏都是司礼监秉笔代写,只有元辅的奏疏,每一份都是皇帝亲自回复。朱翊钧想起来了,这份自陈不职是因何而起。
“大人们都忙于京察,所以无心他顾?”
“皇上圣明,元辅奏请京察后,五品以下的由吏部、督察院会同考察,四品以上的责令自陈。众大人现在是自顾不暇,哪里有精神弹劾司礼监呢?”说罢,冯保隐隐流露出三分幸灾乐祸。
小皇帝点点头道:“张先生想要换班子也是常情,上下理顺了,以后才好施政。”这一句简直切中肯綮,一下子点到了要害所在。
小皇帝的聪慧敏锐一直令冯保又喜又惊。
冯保见小皇帝明了京察之关窍,便不再解释,倒是提醒道:“张先生说,按照惯例等京察结束,请圣上御笔,下诏戒谕群臣,刊登于邸报之上,通传四方。”
这……多为难人啊!
这年头当皇帝,读书读不好,居然连敕谕都下不了。
难道让自己写:尔等以前干什么来着?放老狗屁!尔等甚卑贱,负朕之恩,装作好人取虚名,尔不是人!
还是写:将这竖拉出去,打着问!本子扔出去喂狗!
虽然太祖皇帝也要求多用俗文俗字,那也因为太祖是凭真本事打下的江山,实力在此,自然不用文辞粉饰,况且朱元璋从不曾忌讳自己出身贫贱,世人自然不追究其文理。
可自己冲龄践祚,本就遭人下眼低看,要是这样颁发敕谕,丢得不只是皇帝的脸,还有一整个内阁和翰林院的脸,让天下人看了嘲笑:皇帝没学问也罢了,堂堂大学士们帮皇帝代笔诏书,居然连个词翰都不讲究了。
罪过!罪过!这可使不得!或者自己可以直抒胸臆:朕等亲切宝贝们,尔等俱好么?朕也甚想念你们。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恼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两异。【原句来自雍正批阅石文焯的奏折,四大爷可真是个性情中人。】
这……很难评!想想真有些说不出口,明朝的皇帝就没有这个风格的。感情上来了,动不动就给臣下写一封情书。
咦?自已以后可以效仿一下雍正给年羹尧的奏疏,给张先生写: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想想还怪有趣的,那张先生还不以为小皇帝疯了呀,被鬼神夺去了魂魄!
朱翊钧心里早就走完一出大戏,想着想着不由得先乐起来。冯保现在是有些把不住皇帝的脉了,见小皇帝无缘无故地痴笑,不禁反思自己刚刚说的话,哪一句好笑了?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皇上!”
“啊?哦!”朱翊钧被冯保唤醒,才从想象中抽离,忙正经起来,敛容道:“《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这篇戒谕群臣奏疏可让张先生拟来,咱用印即可。”
“是,皇上。”冯保恭敬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