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蝶与秦淑华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书房内骤然陷入一片凝滞的寂静。窗外一株老桂树的影子斜斜投在青砖地上,枝桠嶙峋如墨痕,昨夜的雪压在枝上,似非要压垮它似地。
宋子雲今日一身素服,随性大方清雅秀丽,只是发髻白玉步摇纹丝不动,好像与她此刻绷紧的脊背一样僵硬。
她的脸色并未因为楚墨珣让她留步而变得好一些,她背对着楚墨珣站立于书架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排《贞观政要》的书脊。
谁也没有开口,任凭这寂静蔓延至书房的每个角落。身后传来茶盏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宋子雲忍不住先开口,云淡风轻,处之泰然,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那日……是我误会先生了,我不该和先生吵架,今日除了来送名单,还想和先生说声对不起。”
“殿下多虑了,我并未生气。”楚墨珣神色冷峻,“殿下乃是秋闱主审官,臣作为首辅不能眼看着殿下遭受不白之冤。”
“是吗?”宋子雲不自觉地点点头,声音异常平静,像结冰的湖面,她似乎早就习惯楚墨珣的这套说辞,“先生不计较是先生的事,而我若是不来当面赔不是,我心中过意不去。”
“羽南不必如此,帮你是本分。”
宋子雲轻哼一声,“这是本次秋闱三甲人选,请先生过目。”
楚墨珣接过卷轴,一一打开,仔细阅卷,边看边问道,“可有送到陛下那?”
“晌午刚送。”
宋子雲手指摩挲着一本书皮有些旧了的书,显然常被翻阅,尽管失忆了,但她对此处环境似乎十分熟悉,她知道每夜这里的宫灯格外明亮,照在他眉眼之间格外生动诱人……红唇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饱满湿润……她手指忽地从书上抽走,慢慢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她岂能如此想!
宋子雲逼迫自己看向楚墨珣,那一眼便对上了记忆力那张诱人的脸,“先生应该看完了,对三甲人选有何高见?”
楚墨珣聪慧过人,才思敏捷,可此刻看着这一份份誊抄的卷子,完全没有对策论的评论,脑中第一闪现的竟是一眼能认出哪一份是宋子雲誊抄的。
宋子雲见他阅完开口道,“彦博都以为白暮非的策论虽文采斐然,但确有不切实际之处,难凭上状元。先生以为如何?”
彦博?
楚墨珣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宋子雲倒是没意识到这一小簇情愫,见楚墨珣修长的手指指尖停留在另一张卷子之上,指腹摩挲卷角,才下的脾气又腾的一声窜了上来,“先生在看的是庄侍郎的长子的卷子,这位庄公子倒是写得好,不若让他当状元郎,先生以为如何?”
窗外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不知是哪根树枝被风吹折了。
"殿下,"楚墨珣脸色陡然一变,指腹之下的卷角被卷曲成一个弯角,他沉声说道,“定三甲之事是主审官之事,他柳昱堂岂能越俎代庖?”
宋子雲怔怔地愣在那,还真没有料到楚墨珣这么会抓重点。
其实每届秋闱虽说是主审官定三甲之选,但毕竟审卷阅卷皆是主考官之事,说到底还是由主考官亲定之后再做裁断,三甲名单由柳昱堂定夺也是情理之中,怎么到了楚墨珣嘴里就扣下这么大一顶帽子?
宋子雲原本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也下了几分。
“柳昱堂已在翰林院待了这么久,怎么越来越糊涂,竟连这些为官之道都不懂了,是不是也想进昭狱审问一番才会做官?”
“先生怎么这般不讲道理!人家是书生意气,为何要进昭狱?”宋子雲咬了咬唇,“这不关他的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原本是解释,谁料这话恰在此时起了反效果。
“你?殿下此番何意?是不是想要报答柳大人在殿前替殿下作证的恩情?”
“恩情?谁要报答他的恩情?”宋子雲恼怒,“我又不是傻子,柳昱堂为了秋闱之事已好几日不去上朝,我如何不知那日他会突然上朝是你安排的?我不过是想成全先生你。”
“成全我?”
越说越气人。她那张小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
楚墨珣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微微点头,喉结在说话时艰难地滚动,像是极力咽下某种灼热的情绪,“殿下倒是说说清楚成全我什么?”
楚墨珣与人交往向来保持距离,但从不以冷色视人,可今日他的下颌线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常年紧抿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细碎光斑,却照不进骤然暗沉的眼眸,眼眸深处像是暴风雪前的海面,平静下翻涌着危险的漩涡。
宋子雲注视这暗藏危险的眸子,愣是说不出,成全你与庄姑娘这段姻缘。
楚墨珣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他慢慢搁下笔,抬起眼直视她,"殿下今日来究竟要议秋闱,还是议臣的私事?"
私事?原来他的私事与自己无关。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宋子雲面上却笑得愈发雍容,"首辅多虑了。我不过是好意提醒你。"
楚墨珣看着她在案前站定,一缕阳光恰巧穿透窗棂,将她耳垂上翡翠坠子映得通透明亮,就像她的心那样晶莹通透却冰冷至极。
“提醒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