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旺道:“除了崔雁,崔梓彤没有告诉你其他名字吗?”
林散不答,双手举剑。
“有取的,她没跟你说……”邺旺双眼却慢慢混浊下来了,最后看向远处的邺继秋,嘴唇颤抖,最终颓唐地闭上眼,“罢了,是我欠她,只求你放过继秋。”
一剑斩下,随着头颅滚在地,纠缠的恩怨落下最后一笔。
滚烫的血喷到林散脸上,沿着面孔蜿蜒而下,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如此快,仿佛马上要从口中飞出,又好像将要猝死。
邺继秋歇斯底里,司徒恭无力合眼,崔子坚和崔子毅面露些许震惊后流露出快意,还有被吓到的江婴和面色平静的朔风,最后是爬起一半的林双,她双目睁大,盯着尸首异地的邺旺,但林散听不清她在骂什么。
他干愣愣地往前走,口中呢喃道:“还请崔门主将他的头颅带回……以慰逝者在天之灵。”
澎湃的恨意倏然落下,十余年,一朝得偿所愿,林散识海茫茫,平生所有记忆不断浮现。他看到无数人冲进来,为首的是自己最熟的人,叫醒他的是一支势如破竹的羽箭,没入他的胸腔,惯性带着他向后倒去。
第二、三箭钉住江婴的衣摆,第四箭被朔风打偏。
江南堂的弟子瞬间涌入殿中,围住整座宫殿,人流从林双两侧穿过,她绷紧的思绪微微松动,亢龙又从手中滑脱,她跌坐在地,放任自己往后躺倒,但下一刻就有人从后面扶住她的背,轻柔地环住她,拢着她的手重新抓紧亢龙。
林双脊背僵住,遂将头埋入来人怀中,瓮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的,若你有不测,我定会来找你。”沈良时擦掉她脸上的血迹,莞尔道:“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个人?”
林似的箭已然搭在弦上,瞄准了朔风,“放开他。”
朔风将剑横在邺继秋颈前,把人拽起来,扣住他的命脉,道:“那就试试是你快还是我快。”
林单上前,眼神从崔子坚怀中的林散扫过,对着崔子毅颔首示意,“崔门主。”
崔子毅回以点头,道:“江南堂新丧,还未来得及前去吊唁,望林小友谅解。”
林单道:“堂中正是乱的不可开交,是在下管束不严,给崔门添麻烦,要感念崔门主宽宏大量才是。”
他看向林散,道:“林散,蓄意挑事,引起动乱,扰乱师门,打伤师姐,你可知罪?”
崔子坚宽袖隔开二人,冷哼一声,“你这是何意?”
林单道:“在下于危急中继任堂主之位,自要为师门尽一份责,如今门下子弟勾结祸乱,不作惩治难以向师父交代。”
他转过身去,对朔风道:“朔风长老还要冥顽不灵吗?”
林似喝道:“朔风,你以为我的箭不能射穿他吗?!”
林双此时从后走来,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放下,同时探到她体内两寸阴阳果然并未解去,她从手中无声向林似体内渡过去一道内力,道:“我来吧。”
林似握了握发热的掌心暗自调息,退到她身后,只听她对朔风道:“朔风,你不是要和我比试吗?我成全你,你放开邺继秋,我们打个不死不休。”
“好!”朔风慨然应允,“若我输了,这条命你拿走就是,但你输了,今日你谁也救不了!”
林双走到林单身侧,道:“借师兄的剑一用。”
林单抽剑出鞘,反握在手递出去,她接过时另一只手搭在林单手背上,同样送进去一道内力,“师兄既然继任堂主,万万记得要好好商谈,不能让江南堂吃了亏。”
林单视线落在她手上,轻轻点头。
眼见林双与朔风二人顿时缠斗在一处,沈良时和林似扶着邺继秋坐下。他整个人尤是浑浑噩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而另一头崔子坚和崔子毅将林散护在身后,当先开口。
“林散既是我妹妹之子崔雁,也是我二人的外甥,往日也就罢了,如今相认,又怎有让他在外流落的道理?”
林单道:“崔雁是二位的外甥,但林散是江南堂的弟子,他杀了雪山山主,理应随在下回师门受罚。”
崔子坚道:“邺旺与他有杀母之仇在先,他为母报仇,有何过错?!”
林单道:“他如果禀告师门,或自行寻仇,当然没错,但他与外人勾结,对同门师兄弟下手,置师门于不义,这就是错,何况先堂主的死因,他尚有嫌疑。”
他越过二人,看向林散,问:“你自己说,你是崔雁还是林散?”
剑出若银练,满雪为不世名器,林单的剑和它难以匹敌,灌入内力后铮然而鸣,二人你来我往数十招,俱是锋芒毕露,相比起来就显得先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看得旁人心惊胆战,统统后退数步,怕被漏出的剑气抹了脖子。
“砰”一声,连崔子坚和崔子毅都侧目而望,想看一眼结果,林单依旧盯着林散。
朔风被掼在地,抬剑堪堪挡住林双自高处劈下来一剑,他双手发麻,怀疑若不是满雪在手,只怕自己已随着剑断成两截。他心中惊讶林双内力之雄厚,原以为她先前受此重创,会实力大损,没想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恢复。
剑锋逼至面门,手上却突然一轻,林双收了手,拽着衣领将他提起来,给他片刻喘息机会后道:“再来。”
如此循环往复数个回合,朔风每每都输她一招,直到林双失了耐性,一脚踹在他胸口,朔风再爬不起来。
林双从他手中夺下满雪,居高临下地看他,“不是你输我师父一招,是他只赢你一招。”
她的身影恍惚和年轻时候的林声慢重合,同样的倨傲,同样的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也同样自以为是地点到为止,让人生厌。
弟子将朔风和江婴带走,林双手中的剑调转,眨眼自崔子毅身侧擦过,悬停在林散眉心前。
崔子坚转头瞪她,“你这是何意?”
林散从他怀抱中挣起身,一手还捂着胸口的,箭羽在他指缝中随他动作晃动,另一手握住林双的剑锋,问:“师姐如今还要杀我吗?”
他的视线和林双交错,向前膝行两步,林双退到林单身侧,剑还在他手中没抽回来,他决心合眼,道:“师姐要杀便杀吧。”
林单手搭在剑柄上,问:“我代师父问你,你可知错?”
林散道:“罪徒林散知错。”
“好。”林单手腕翻转,砍断那截箭尾,掉在林散手中,他收剑入鞘,看向崔子毅,道:“诸位都听见了,林散为我江南堂弟子,当由师门带回自行责罚。”
“且慢!”
一队精兵围住宫殿,为首之人披银甲、负重剑,手中高举一块玉令,阔步迈入殿中。
“林小堂主,林散该交到哪儿,可由不得你一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