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村内哑大叔敲更的声音,梆梆三声,已是三更时分。
爹娘被更声惊醒一般,身子略动。
爹叹口气说:“都三更了,瞧这情形,落落是不可能回来了,收拾了睡吧。”
娘红了眼圈:“寻思今天她生辰,一定会记得回来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我生辰,怪不得上次跟玄同假扮的石潭上须弥山前,我与爹娘道别之时,二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色,想来是想提醒我生辰之日快到了,记得回趟家。
我当时只惦着快点见到云翊,竟然完全没有体察到爹娘的用心,当真不孝至极。
当下便想大踏步迈进屋里,先扑进娘的怀里,但迈了半步听到爹讲了一句话,立时被雷击般凝滞不动。
爹说:“当年她坐在那个小小木桶顺水漂来之时,我便知道她总有一天要走的。”
关于我的身世疑云,我听乌蒙讲过,自妙音铃中听云翊讲过,无论我是妖王青冥与神女凌波之女,还是陌云山下那个凭着生灵石之力侥幸存活的女婴,或者这二人本来就是同一人,但直到此刻亲耳听到爹娘口中讲出,我才不得不承认现实:我并非爹娘亲生孩儿。
霎那间心中大恸,全身止不住地簌簌发抖。
娘哽咽道:“当年咱们的孩儿生来夭折,天可怜见送来聪明伶俐的碧落,难道,难道,上天又要把她夺走?”
爹拥娘入怀,安抚道:“当年孩儿出生不足三日便离开我们,你近乎疯癫,好在我在河边捕鱼时撞见那个木桶。落落也算是上天怜悯我们夫妇,派来救你性命的,咱们莫要强求太多。云翊神君也说了,落落颇有仙根,也许在须弥山上有她更好的归宿。咱们虽未生她,好歹养她一场,也得望着她更好不是?”
娘哭得愈发厉害,在爹的怀里浑身颤抖。
我顿时情怯的厉害,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将脚步收了回来。
强自稳了稳心神,见他们入卧房就寝了,但房中灯盏却是久久未熄,想必两位老人家也我一般思绪热潮,难以自抑。
我在窗外伫立良久,爹娘房里的灯终于熄了。夜深露重,湿了衣衫。我重重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茫然地向村口走去,小十三仿佛察觉到我的低落,乖乖地跟在旁边。
不知不觉间竟溜达到了孽缘初生的白水河畔,夜色之下河水也仿佛陷入沉睡,几乎停止了流动。
我蹲在河畔,思量着藏身何处保命要紧。河水骤然湍急起来,一个急速流转的漩涡出现在眼前。
还没容我招呼小十三,一股大力自漩涡中生出,生生把我拽了进去。耳边只听得凄厉的鹤鸣,我在一片混沌中着急急施法想要挣脱。
身边似乎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黑者为高大憨厚男子,白者为娇俏玲珑女子,向我躬身行礼道:“殿下勿怪,是太卜大人遣我们来接小殿下到焱西山一聚”。
我嗅到淡淡腥气,心中一动,莫非这两位小黑,小白,就是那日在白水河边为救我误伤胖东矮虎的黑白两蛇?
真是头大,乌蒙这只老乌龟,算准了玉瑶传信可能不稳妥,又安排了后手。云翊刚帮我调好的灵息还不稳定,为今之计,先跟着看看再想办法脱身吧。
待到混沌散开,居然已是红日晕开、晨曦初露。
我们缓缓降落至一片云舞缭绕的苍翠群山,待降得近了些发现,这片山的形貌颇为古怪,连绵几十座山丘均像是被人持厉斧削去了山顶,有些不仅山顶平平,还又凹陷了进去,像是被削去山顶后又狠狠补了一锤子。有几处凹陷之处隐隐闪烁着粼粼波光,竟像是天池一般。
这是入山的一处谷口,近看这山,苍翠掩映间四处皆是刀劈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耸峙巨岩,显得颇为冷峻。四野寂静,偶有鸟兽啼鸣。
奔波了大半夜,我们都也有几分疲累,便在左近就地休憩。我倚着一株苍天古树的树干闭目养神,却是思绪芜杂难以静心。
最近的日子过得着实兵荒马乱,若不是临时起意回了趟烟霞村,还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距离月圆之夜尚有三日,乌蒙为何要我月圆之夜到这焱西山呢?
不知道云翊的伤势可有好转,回想起来那石室内流光四溢的一大一小恍如太阳的东西,应该是他已经寻得的生灵石。有这两块生灵石助力,想必他的反噬能得到一时缓解,不见得非得要我的这块吧?
朝风和玉瑶应当和好了。希望这次朝风能够将苦衷开诚布公地告知玉瑶,把慕青的事情解释明白,两人不用再玩这你追我逃的游戏。也就是神仙寿命长,要是我们凡界中人,有时候一个转身而已,错过的就是终生了。
旁边小白倚在小黑身侧,仿佛也心绪不宁,以为我睡着了,二蛇低声私语起来。
小黑:“明天就是月圆之日了,到现在兽部、虫部、羽部的人还不见踪影,太卜偏偏这时候离开,万一他们的人来了,跟魅部的人打起来,或者他们自己先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小黑嗔笑:“兽部和虫部斗了几万年,都没什么事,黑哥你瞎担心什么。”
小黑:“小白,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们打起来?”
小白:“打吧打吧,胜过如今一潭死水。”
小黑叹了口气:“五大部向来谁也不服谁,只听王上号令。如今冥部归顺仙界,成为幽冥界。魅部随红珊夫人隐入大西洲,兽部、虫部、羽部四散各处,听说兽部中很多奇珍异兽都被仙界收服,当了坐骑或者宠物。太卜如此辛苦寻回小殿下,想要聚拢人心,再现圣界煌煌盛世,怕也是十分艰难。”
听来,妖族这形势错综复杂,人心涣散。我更加笃定“当小殿下”是个要命的差事,必须想办法早点逃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