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亥抓着话柄,故意曲解:“大家看,她承认了。”
钟述也愣在原地,连日来与自己交流的人,竟是画坛大家沈阑的亲孙女,难怪会如此有见地。
他反应过来,连忙出言辩驳:“无论她是何身份,画得好是事实,更何况售卖之事,本就你情我愿。”
有同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幅画附和:“她这画确实不错,是有几分骨先生的风格。”
周如亥一把夺过。
“长眼睛了吗,懂不懂画,这笔力绵软无力,这线条凌乱不堪,还配与骨先生放在一起?我看你是模仿傻了吧,看谁都是骨先生。”
钟述本就是好意帮衬,没想到反而让沈珣难堪,想将画夺回来。
“你这人,怎可如此诋毁,国子监学子皆有临摹过骨先生的画,这画功,敢问在座的有哪位能到这种境界的?”
可惜画没夺成,反而在争执中撕开两半。
沈珣眉眼依旧冷淡,默默地坐在非议之中。
葛大娘担忧地拉过她的手,又反被沈珣安抚回去。
周如亥一看形式不对,便提议道:“诸位,既如此,不妨一同前往云墨台,我们让真正的大家来评。”
“去就去。”钟述气不过,转头看向沈珣。
周如亥是打定了主意要绝了自己在作画这一行上的出路,沈珣思索片刻,朝钟述点点头。
她也很想知道所谓大家,是如何评价。
——
云墨台的中空之处,骨先生前几月那一卷残云逐日图已被换下。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进来,打断悠扬琴声。
客座屏风后走出一位老者,声音威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有人迅速认出那人,慌忙提醒:“是国子监的邱先生。”
一众学子纷纷双手作揖:“邱先生好。”
自邱先生身后又走出来几人,潘如亥忙上去,故作亲近地解释:“邓伯父,季伯父,邱先生,刚好你们都在,我们大家来此,是想让诸位先生来评评理。”
邱先生:“有疑问是好事,要评什么理?”
潘如亥指着沈珣:“此番我等在市井街头寻到一女骗子,非说自己的画像骨先生,还公然诓骗众位同窗。”
邱先生摸着胡须笑道:“骨先生是何等人物,哪是常人可以模仿得来的,更何况一女子?”
潘如亥铺垫一番,才道破沈珣身份:“邱先生不知,此人姓沈。”他朝邱先生及身后几人点点头。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邱先生扬扬手:“那就,把画拿上来看看吧。”
钟述主动上前,将画铺开。
云墨台常有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大文人聚集,此番除了邱、邓、季几人,又陆陆续续有数人上前来。
几人看过后许久不言语,最后还是邱先生先开的口。
“这只不过是坊间最常见不过、用来辟邪的伏虎图,本来此等下品非我辈学子该作之画,不过既然你们有争议,那便让我等来评一评。“
他指着画上一虎:“且看这虎,尾长足短,毫无气势,说是猫也不为过。”
此论调一定,竟引来连连附和。
“是啊,还有这喜鹊,尾与双翼怎么可等长,分明是谬误,怎么如此粗心。”
“放眼整个上京城,何人作画人敢说没仿过骨先生,风格上有几分相似也不足为奇。”
“不过放眼整个大凉,除了骨先生的弟子,还没有人敢说自己有八分像,你不过一小小闺阁女子,切莫被钱财冲昏了头,以此等路数骗人。”
此言一出,沈珣顿时愣住。
“骨先生的弟子,什么弟子?”
钟述低声解释:“这也就前不久的事,骨先生的徒弟到了上京,依次向四大画行各供画数幅,上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抢着要,我们下学晚去一会都瞧不到。”
他指了指悬挂于众人头顶上那一幅风荷:“你看上面那幅画就是骨先生的弟子所作,虽未全然能追赶骨先生,但也得其八成功力,是得到集贤院肯定的。”
潘如亥得意笑道:“深闺女子,又怎会知晓这些,骨先生乃是家父旧友,只是他老人家素来淡泊,不喜欢别人打扰,又怕大梁文人画风一时找不到标准,才特意派了弟子出山。”
沈珣眉头紧拧,想着沈家没落后,竟被人钻了这么大的错漏。
她看着头顶上那一副将自己画风钻研到极致的画,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些人定然是认为骨先生只有祖父知晓其身份,或认定了骨先生就是祖父,现今趁他入狱,看攀扯沧州不成,转而另外塑造一位神。
又或者,一切早有预谋。
偌大的大凉,何愁找不出一个能将自己模仿到极致之人?
骨先生的名头,落在谁手里都是一笔天降横财。
沈珣头一回觉得自己脑袋像被人重击过一样,捧着自己的画。
“不应该啊。”
钟述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沈珣眸光凛冽,看向邱先生背后一人:“季先生,你是我祖父旧友,他们无知,你也跟着蒙昧吗?”
季先生却没有看她,侧身转了过去。
潘如亥见自己占尽上风,大放厥词:“沈氏后人又如何,什么文人风骨,不也是白蒙祖上荫庇。”
沈珣在恶语中闭上双眼,随后却笑出声来,指着众人。
“原来你们看重的,是骨先生,而并非骨先生的画,什么十载风流可占半数,终是沈珣愚昧了。”
她亲手将自己那几幅画作撕烂,踉跄地走出云墨台。
钟述想去扶她,却被她摆手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