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坊。
紫檀玉石屏风摆于客座正中,镂空的雕花式样让各种好奇和窥探的耳目无所遁形。
沈珣用手虚虚挡住头顶上方巨大的花灯流光,身上衣衫尽湿,忍着颤抖,落下一记淋漓簌影。
鼻间传来一股浓重酒气和脂粉味,目之所及,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她从来不知,原来入了夜的上京城竟还有这样一副模样。
待重新适应了光线,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些。
满座之上,皆是陌生的面孔。
坐于上位之人拿着酒杯,慢悠悠地开口:“沈小姐,别来无恙啊,怎么搞成这副落魄模样?”
此人语气不善,却故作熟稔,沈珣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不知沈珣何时得罪过诸位,要在天子脚下公然行绑架此等不轨之事?”
未等那人开口,旁边一狗腿便接着发了难。
“这是国子监祭酒潘垚潘大人的公子潘如亥,好意请你来赴宴,大胆贱民竟然口出狂言污蔑潘公子。”
“唉,苏兄何必跟一个妇道人家置气。”潘如亥见有人出面,故作大方。
沈珣抿紧双唇,把一句“无耻之徒”压下去。
潘如亥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绕着沈珣仔细打量一番。
“……”
沈珣只觉自己是什么木头桩子,一个个的,都要围着她转。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却被潘如亥意作挑衅,粗暴地捏起下巴。
“沈珣,装什么清高,我是谁,你还能不知道吗?”
沈珣撂下包袱,用力偏过头去,挣脱了他的禁锢。
一个未出阁女子深夜出现在此等酒色之地,本就已经足够招惹非议,更何况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对待,她就算再不在乎世俗眼光,也容不得别人这般无礼。
沈珣强忍着不适,毫不畏惧地迎上那道目光。
“潘公子,我应该记得你?”
平日所见不是亲眷家仆便是市井路人,对于那些贵族公子小姐,能留下印象的更是寥寥,她是真不记得了。
“你以为一句不记得就可以躲过去?”潘如亥看了看众人,脸色阴沉下来,“装什么傻,去年潘家上门提亲,被你那个眼高于顶的祖父奚落一番后赶出来,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说到这里,沈珣倒是想起来一些。
去年某位姓潘的小姐将生辰宴请帖亲自送到了自己跟前,沈珣念着礼仪便去了。
谁料那位潘小姐竟在宴席上公然唤来她家兄长与自己对画。
外男本就不便出现在这种小姐的聚会上,不过当时沈珣也没有细想,更何况潘如亥画功实在太差,她回去后便忘得干净。
没成想几日后,那周家竟上门提亲来了。
沧州沈氏乃百年书香门第,一向淡泊名利,久居群山,远离官场。可即便如此,沈家在整个大凉境的文人群体中,地位甚高。
沈阑虽无官职,之后只得沈珣一个孙女。
娶了沈珣便意味着能将沈阑背后的家族声望、门生人脉都一并收揽过来。
因此两年前,沈珣才刚及笄,上门提亲的媒人便没有断过。
潘垚是四品国子监祭酒,虽说潘如亥是潘家庶出,但在潘家人眼里,高官之家娶一个没有官阶的世家女儿,再怎么也算沈家高攀。
可潘如亥此等上京城有名的酒色之徒怎可能入得了沈阑的眼,他当下便叫人打了出去。
自那之后,沈珣便再没有接过官家小姐的宴请。
沈珣不语。
潘如亥最是看不惯她这副清高模样,话语中无不带着刻薄。
“小爷我大度,可以不计前嫌,要是你求我,我倒不介意收你做个偏房。”他的手在沈珣肩膀上拍了拍,“虽说姿色嘛,确实一般,但也过得去,就是这性子太倔,得改。”
沈珣依旧不语,却目光如炬,用袖子擦拭过自己的肩膀。
言辞尚未交锋,潘如亥便面如土色。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竟是刚抄完沈家的陈琦。
“陈兄。”潘如亥迎上去,勾肩搭背。
陈琦一见沈珣,顿时绷紧一张脸,落下一记不屑的嘲讽。
“潘兄明知我跟此人不对付,这是故意来取笑我呢。”
“诶,哪敢嘲笑陈兄,只是听闻上京变了天,这不,寻着祸首,邀陈兄来一观。”
陈琦扫视一圈座山众人,心下了然,悠然落座。
潘如亥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仿佛此间之事已全在把握,此番不将人磋磨一番势不罢休。
“你可知座上的都是何人?”他对座上诸位举杯尽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