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得懂,因为那包毒物是靳怀霄放进延宁宫的,当时正值赵、郑两家与靳明祈之间关系紧张,朱砂案直接将这些人推向死地,你和你心上人的血脉得救了。”赵敬时凉凉地鼓了鼓掌,“多好,牺牲了一群不相干之人,毁了戍守朔阳关的定远军,又保护了你们。一箭三雕,这买卖相当划算。”
“胡说八道!!!”拓跋绥蓦地暴起,手指紧紧抠进铁栏中,声嘶力竭道,“胡说八道!没有这种事!你凭什么乱说!是不是靳怀霁说了什么!!!他在冤枉三殿下!!!”
赵敬时退了两步,冷眼旁观着他的崩溃。
“你们大梁的人都是这样,什么兄友弟恭,什么父慈子孝,靳怀霁为什么要这般咬着他不放!还有靳明祈,明明昭雪已经为他的帝王业赔了命,他还嫌不够,要再用三殿下一条命成为他制衡靳怀霁的权柄!你们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三殿下有多不容易,他从小没有娘,只有他自己!他其实从来都不想跟靳怀霁争夺什么,他是个多无辜多纯善的弟弟。他只是想活着而已,只想安安稳稳活着而已!可靳怀霁不放过他!他是三殿下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怎么都不放过他,血脉相连,他有资格做哥哥吗?!他有资格做哥哥吗!?”
“有资格……做哥哥吗?”
拓跋绥癔症似的呢喃蓦地顿住了,只听赵敬时的语调变成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悚然。
“有资格做哥哥吗?”赵敬时居然笑了出来,“好问题,我也想知道,我有资格做哥哥吗?”
“你……”
“我自问做哥哥的时候也算是问心无愧、尽心尽力。他从小没有娘,我便把他接到延宁宫;他从小没人待见他,我便日日夜夜守着他,生怕他受欺负;他从小没人管,我便带着他一同上下学,进出文华殿,将自己的授业恩师让给他。”
“他生辰我给他庆贺,他睡不着我陪着他,他说想娘亲我陪着他待在长和宫一天一夜……”赵敬时胸膛猛烈起伏,“可到头来呢?我得到了什么?你们主仆联手算计我,毒杀皇帝的罪名也敢扣给我?!”
“什么……什么文华殿?什么罪名……”
拓跋绥像是见鬼一样,手蓦地一抽,连连倒退,可牢房实在太小,他根本避不开,只能看着赵敬时一步一步凑近了铁栏。
“你觉得靳怀霁没有资格做哥哥?那我呢?那靳怀霄呢?他有资格做我的弟弟吗!?”
那一刹那醍醐灌顶,仿佛被冰水顺着天灵盖浇了进来,拓跋绥大大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能紧紧捂住唇。
“你是……你是……”
拓跋绥整个人都抖起来:“你是……太子殿下!!!”
“托你们的福,我已经不是了。”
“殿下!!”拓跋绥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你没有……你没有……”
赵敬时冷声道:“没办法,阎王都觉得我冤屈,不收我,让我回来问问你们这群人,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对不起……”拓跋绥膝行几步,揪住他的袍角,泣不成声,“对不起……殿下,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能让一个人为你们抵命。”赵敬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办法,就能毫不留情地撒谎,将脏水悉数泼到清白之人的身上。还真是,没有办法。”
拓跋绥仿佛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靳怀霜,是他好不容易成为“元绥”进入太医院的第一天,他领了要去给三殿下把平安脉的差事,却被引到了延宁宫,与一旁玩棋子的三殿下不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长身玉立的少年。
当时他不敢多看,只能匆匆搭脉,间或一瞥,却被读出了误解,在他要走的时候被靳怀霜留了一留。
“元大人。”靳怀霜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令人神清气爽,如林间清泉,“三弟母妃早逝,宫中有许多人得不到好处,便拜高踩低。如今他跟我同吃同住,劳烦您多看顾看顾他,需要什么尽管跟本宫开口。”
拓跋绥这才敢抬眼。
逆光中,一双清冽的杏眼中盛着柔和的笑意,却也有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靳怀霜冲他感激一笑。
拓跋绥当时想,如果靳怀霄也能长成这般从容气质,那便好了。
可惜……
靳怀霄没有长成,靳怀霜就不存在了。
拓跋绥自始至终都感谢着靳怀霜的回护之情,那是他一生的愧疚。
“真的……对不起……”
赵敬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悔愧肆意倾泻,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花瓣似的刀锋,一把捏住拓跋绥的两腮,揪出那条猩红色的舌头,手起刀落,惨叫声与血污刹那灌满了整座牢笼。
赵敬时丢开手,转身离开,不去看那兀自抽搐不已的拓跋绥。
“你不用道歉,那么多的事情,道歉无用;你也不用补偿,那么多的人命,没法补偿。你只需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在黄泉里等你的三殿下。”
拓跋绥眼眶里满是因疼痛而生出的泪,他想求情,可舌头没了,他想磕头,但看见靳怀霜面目全非的那张脸,他连跪都跪不下去。
赵敬时偏偏头,留下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很快,我就会送他去和你团聚的。”
无法原谅。
也不会原谅。
赵敬时从怀中抽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十指鲜血擦净,一步步往地面走。
阶梯长而狭窄,赵敬时专注地擦着手指,直到视线中蓦地出现一双鞋。
赵敬时擦拭手指的动作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