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琼阿措心想。
眼前水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温热的水丝丝缕缕拂过她的身体。热度逐渐攀升,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跳到了锅里。
呔,自己今天这么倒霉的吗?
她的原身在温热水里浮浮沉沉,脑子被浸得有些发昏。一只骨节匀称,修长冷白的手试图将她捞起来。
琼阿措一个激灵,鬼使神差地变回了人形。然后,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转过来。”那人命令道,声音恰如寒潭碎玉。对她突然从木瓜变成人这件事没有半点惊讶。
琼阿措尝试挣扎着动了动,后脖颈就被那人捏得更紧。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乖乖转过身去。眼前水雾散去不少,她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这装水不是锅。
而自己面前的人,眸若寒星,鼻挺唇薄,眼尾洇着一抹薄红,眉宇间仿若凝着千年不化的霜雪。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肩上,轮廓分明,面容是近乎锋利的俊美。
卫昭。
琼阿措只觉得周身血液“轰”地一声尽数涌向脸庞,大脑一片空白,低着头死活不敢同他对视,又不敢闭眼,只得目光犹疑地往下看。
大片冷白的胸膛露出水面,溅起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缓缓滑下,没过线条分明的紧实腰线,再往下……
卫昭冷冷看了她一眼,忽而松开了手。
琼阿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沐浴。而自己,她沉思着往身上看了一眼,青纱衣被打湿,发梢还在滴着水,形容狼狈,看着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没关系,只要卫昭没认出是她,这都不算什么。琼阿措趁着水雾弥漫之际变幻了容貌,一面思考着脱身的办法,一面小心翼翼地去瞥他的眼睛。
那双理应深若寒潭的眼眸,此时却不复平日里清明,鸦羽长睫半掩,冷淡中竟隐约透出了几分茫然。
卫昭看着她,又不像在看她,薄唇轻启,皱起眉低声问道:“你……谁派你来的?”
这可不像认出了她的样子。琼阿措松了一口气。水雾蒸腾弥漫,她微微垂眸,唇边攒出一个柔和无辜的笑容,并不答话。而后,一个利落的手刀劈了下去。
卫昭再度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日薄西山。他休整片刻,理好衣衫,走出了房门。
守卫见到他的一瞬,身子抖了抖,将手中长枪扔在一旁,视死如归地跪到了地上:“属下有罪。望大人责罚。”
卫昭垂下眼眸,睫羽如烟,让人辨不清他的想法,语气却称得上温和:“是么?”
守卫垂头丧气,小声道:“属下不该乱扔东西的。”
卫昭静静听着,面上并无半分波澜。
“可是属下也没想到那个什么瓜居然会自己在空中拐弯,大人,没伤到您吧。”
脖颈仍在隐隐作痛,卫昭不动声色地用衣物掩住那道红痕:“起来吧。下不为例。”
向前走了几步,他忽而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吩咐道:“去把镇妖司的那位大人请过来,我有事相商。”
三日后。
锦州城远至山川湖野,近至繁华集市中的妖,尽数被身上的浮玉令强行拘到了府衙后山竹林中。
镇妖司新上任的大人身着锦服,眼眸上挑,腰间缠了根铁鞭,站在新搭建的高台上,举起手往下压了压,笑眯眯地安抚众妖:“唉呀,诸位稍安勿躁,我这新官上任,论理早该见见诸位的。
只是这些时日事务繁多,好不容易得了些闲,这才巴巴地将诸位请到这里来。三月鳜鱼正是肥美,今日也没什么大事,请诸位来吃鱼。”
言毕,轻轻拊掌。仆役们立时上前,端菜的端菜,摆桌的摆桌,片刻便成了一桌宴席。
众妖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镇妖司浮玉令的拘束实在强大,寻常妖物挣脱不得。况且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众妖虽然诧异,但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桌上菜肴色泽味道大都寻常,唯有正中央的一尾鳜鱼引人瞩目。
白瓷盘盛着的鳜鱼被煎至两面金黄,表皮微焦脆亮,淋上琥珀色酱汁,泛着诱人光泽。青红椒丝与葱段点缀鱼身,盘中汤汁浓稠透亮,隐约露出雪白鱼肉。筷子轻拨即离骨,入口嫩滑鲜香。
的确是好东西。妖物们也不懂得矝持推让,你一箸我一箸,争抢着先将盘中鱼肉一扫而空。
镇妖司的大人面上仍旧笑眯眯地,左转转右转转,拍拍这个又拉拉那个,同每只妖都寒暄了几句。
待到妖物们酒足饭饱站起身告辞时,他向候在一旁的属下使了个眼色,面上一派和气地同众妖拱手作别。
琼阿措也被浮玉令拘到了后山竹林。她费了些心思将桃花妖送的木簪隐去了原貌别在发间,变幻成了个贼眉鼠眼的矮个男子,心中不怎么自在。
这镇妖司莫名其妙将一众妖物拘来,竟只是要求他们吃席。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况且她又不能吃鱼,尤其是鳜鱼,吃一口就胃中泛酸要吐半天。
琼阿措对着一桌子菜难得地没了胃口。
她神色恹恹地混在妖物中,装模作样地从装鳜鱼的盘子中搛了几筷子葱姜辣椒,然后疯狂扒饭。手中筷子一刻不停,试图安慰自己,万一这群人眼睛不怎么好呢。
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演技,低估了镇妖司的眼力。
尽管她扒完了整整六碗饭,离别之际还特意对着镇妖司众人真心实意地将每一道菜肴都夸了一遍,但还是在半道上被拦了下来。
拦下她的人身上穿着镇妖司的服饰,半边脸罩在了铁面具下,眼眸锐利如鹰隼,声音低沉:“慢着。烦请这位公子再同我回去一趟。我们大人有话要问。”
琼阿措慢吞吞地后退一步,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匕首,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