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偏一些,直直摔进池中,伤重溺水,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阿离回忆起莲花池旁的那座小山,莲花池在后山的方向,又并不挨着后山,池边这座山并不高,但山上枝丫横生,青苔遍地,领她在寺中闲逛路过那里的僧人曾提醒过她,山上危险,他们寺中人素日也不会往上面去。
那一晚,延净为何要到那里去?
许令嘉说得口干,喝一口茶接着道:“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医馆的大夫说,延净摔下来时伤到了肺腑,吐血不止,本是活不成的,可一把脉才发现,他曾吃下过一粒保命丹,这颗保命丹吊住了他的命,才让他撑到第二日被发现。”
寺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明释大师当日便将僧众一一叫来问话,可并无一点有用的信息。
前一日晚饭后便无人再见过延净,后山门值守的僧人也说当夜无人去过池边。
因这事发生得蹊跷,又在供奉菩萨的莲花池,寺中便有传言说这是菩萨显灵,连延净嘴里含着的那颗救命的丹药,也是菩萨赐下。
许令嘉一手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难不成真是神仙显灵了?可既然要救,为何不干脆将延净从池边救起,送去药堂或者医馆,有句话不是送佛送到西么?”
阿离同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难道菩萨也赶时间?”许令嘉耸了耸肩,把手一摊:“可有什么事会比人命还要紧?”
说完,她仿佛才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连忙拍拍嘴巴,面色尴尬。
她见阿离难得开口说话,便不自觉多说了些,想令她开怀点。
不想亵渎了佛祖,真是万万不该,待会一定得给佛祖多供奉上几炷香,希望佛祖能恕罪。
许令嘉这样想着,见阿离精神仍是不济,便道:“说了这么多话,你也累了吧,我先回去,晚点再来看你。”
送走许令嘉之后,阿离一个人默默了许久。
过了许久,她才撑着起身下床,可每走一步,脚下都虚浮无比。
阿离咬着牙,额头上冷汗直冒,一点点挪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碗药看着极苦,可喝下却不觉得,反而有丝丝回甘。
苦涩和甘甜在舌尖不停碰撞回荡,阿离自小学医身,只需一点药汁便能尝出药的方子,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过去,她与父亲就会玩这样的小游戏。
阿离将碗放回桌上,低着头,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因病又纤弱几分的身影显得无助又迷茫。
这碗药与她当初在家养腿伤时喝的药,用药方法极其相似。
良久,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地砸在桌上,溅起点点水花。
那时她以为,是贺父心疼她伤了腿,才一改往日的制药习惯,不再以苦药来折腾她。
却原来……
阿离无力地闭上眼,泛白的嘴唇不住颤抖,苦涩复又蔓延开。
她知道是他。
这三日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的,也是他。
而他也知道,她醒着,只是不肯睁眼看他,便每次都恰好在她“醒来”前出去。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一般,阿离扶着桌子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
屋外,贺之砚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压抑哭声,垂着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却始终没有抬起,敲响眼前这扇门。
他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了。
贺之砚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从心头涌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你以为忘记过去,便能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吗?”
“你一日是我夜行阁中人,就永远不可能脱离阁中的身份!”
“不过几年,你便忘了自己是何种人吗?!”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肮脏、腐烂的记忆,如鬼魅般从背后悄然爬上,张着血盆大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恍惚间,他看见了阿离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当她看向你时,整个人的丑陋、龌龊、阴暗都无所遁形。
时间又回到了那个雨夜,贺之砚双眸逐渐变得殷红,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手中玄剑倏然落地,面如死灰。
原本死伤惨重的黑衣人们见状立刻如饿狗般扑了上来,用尽力气发出最后一搏。
贺之砚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身上的所有气力都被抽干了。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一切不过痴心妄想。
他放下了手中的剑,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肩胛骨被长剑洞穿,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漠然地抬头看着低垂的夜空,仿若行尸走肉。
浑身的伤口在此刻齐齐作痛,痛楚直抵心扉。
门外的贺之砚握拳猛咳起来,踉跄着转身离开,点点鲜血在掌中洇开。
萧霜珏如毒蛇般的话语,仍不停在脑中回响。
她嗤笑着,被手下搀扶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息奄奄的他,脖颈上的红痕几乎青紫。
“她若是知道你手上沾着那么多人的血,会作何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