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脚来想踹唐松两下,却被轻巧地躲开了,唐松手插着兜在操场上灵活走位:“我就在这能碍着你什么事,是面积碍事还是体积碍事啊。”
冯主任气得直跺脚。
唐松只顾着躲人,没跑两步就不小心撞到了人,他后退两步,说了句“抱歉”。
被撞到的是个梳着长发穿着工装牛仔裤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遥控器。
冯主任马上不管唐松了,迎上去挤出笑容来:“齐老师,今天拍摄麻烦你了,怎么样,我们这环境还成吧。”
原来是校长请来的电视台的摄影师。
摄影师满头大汗,点了点头,寒暄几句,转头望向顾渝和唐松:“你俩没家长啊?长得不错,上后面去凑个数吧,不然航拍出来少个角不好看,我给你俩剪一个特写。”
冯主任看了他俩一眼:“听人家的,赶紧上后面去。”
唐松明显不吃这茬:“你哪位啊?”
冯主任吹胡子瞪眼:“你怎么跟摄影老师说话的?退一万步说,感恩父母,那是一辈子的事情,懂得孝道对你们的人格的健全是至关重要的,快去给我坐着。”
唐松心想,感恩父母那也得有父母才感恩得了,叫他坐这儿干嘛,听他喊小白菜地里黄还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啊。
但是刚找完河马的不痛快,唐松看着他唾沫横飞的大嘴也变得顺眼了几分,心情愉悦地答应了:“行吧,坐一会就坐一会,享受一下万民朝拜的感觉。”
这个位置离八班比较远,身边都是不认识的同学,刚一坐下,校长便在主席台上激昂地宣布:“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为了表达一份藏在心中许久的情感……”
十一中的校长是个非常感性的老头,百度百科简历辉煌,每次周一升旗仪式上都会长篇大论真情实感地输出自己的想法和经验,可惜他面对的是处在一个最不懂他的年纪的孩子们,唐松坐在椅子上,嘴角不停抽动,死死抿着唇,简直不敢抬头:“不是,咱俩这样能行吗?”
顾渝倒是云淡风轻:“做做样子而已。”
感人肺腑的话从唐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哪里触动一分,手撑着椅子简直昏昏欲睡,直到德彪校长高昂的声音划破天际,他一个机灵,吓醒了。
“现在,请各位同学站起来,面对你们的父母,看看他们佝偻的身材,长满皱纹的脸!”
在座的同学哗啦啦站起来,转身面对坐在座位上的家长,唐松正好坐在准备给父母的位置上,他睡眼惺忪,大喇喇地半躺在座位上,放松极了,翘着二郎腿逗旁边的人:“顾渝,叫你站起来呢。”
嘚瑟又挑衅。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顾渝轻轻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我靠啊哈哈哈哈,”唐松乐不可支,“你这么敬业,还真的站起来了?”
校长的发言还在继续,他声音颤抖,声情并茂:“请握住你们的爸爸妈妈粗糙的双手,这双擦干你眼角泪水,鼓励你继续往前走的手,孩子们,感恩地跪下,感恩你们的父母吧!”
话音落下,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三学生稀稀拉拉地跪下,场面非常壮观,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拼命被压制住的憋笑,不知是学生还是家长的。
唐松仍然无法理解校长搞这种活动的意图是什么,不过阴差阳错地,倒是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机会给他。
“嗯嗯,”唐松点头,随手捞起放在地上的矿泉水,扭开水瓶递到嘴边,又像皇帝上朝一样挥挥手,“来吧,给爸爸跪下吧。”
他等着看顾渝恼羞成怒的样子,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进入了唐松的视野,它目标明确,缓慢而精准地,抓住了唐松随意垂在凳子扶手处的左手。
唐松太阳穴一跳。
下一刻,顾渝整个人都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半仰着头,眼神深邃温和却不容忽视。
是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
指腹被轻轻摩擦,顾渝问:“开心了吗?”带着一点无奈,又宽容的笑。
喉结滚动,唐松咕咚咽下一口水,懵了:“你,你干什么。”
他真的……跪下了?
顾渝?
那个顾渝?
这不是他在做梦吧?!
顾渝说:“我想让你开心。”
“咣”地一声,天旋地转,椅子翻倒在地。
水瓶砸落,滚落几圈,碎了一地粼粼光亮。
唐松一只手被抓着,半躺着直起身来,惊愕地看着顾渝,手肘拄在草坪上,有点痛,又有点痒。
他本来想说,‘你也会开玩笑吗’,可看到顾渝的表情之后,喉咙一下梗塞住了。
他说不出话,就连准备好大笑的嘴角,不知为何,此时也冻住了一般,不能再向上提起一分。
顾渝眼瞳里映出一朵云,像一尾鱼,又缓缓投入湛蓝的天空。
他被这个眼神倏地烫了一下。
顾渝稳稳地握着他的手,手腕皮肤相触的地方,跳动的脉搏清晰地贴上了他的皮肤,顺着血液向上流淌,又到达了他的耳畔。
嘭嘭,嘭嘭。
是他的心脏。
他懵懵懂懂,抓不住,想不明白,分不清,也辨不明。
主席台上的校长声含哽咽,落下热泪,伴着麦克爆出的尖锐杂音:“现在,请跟他们说一句,辛苦了!我爱你!”
无人机在头顶划过一条曲线,嗡鸣声连贯地,忽近而忽远。
唐松终于意识到,就算顾渝恢复记忆,就算顾渝讨厌他,他也再没法跟他重新做回什么该死的死对头了。
他不能,也不想。
时间静了很久很久,他好像听不到一切外界的声音了,只有自己没头没尾的、迟疑的、扭捏的声音响起:“顾渝,那你发誓,就算你以后想起来了,也得继续和我做朋友。”
对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后突然卸了力,竟然松开了手。
他面色苍白,抿起嘴,点点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抉择一样,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好。”
那一刻,目光相交,在两个人的心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完了,他不会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吧。
——完了,他只想和我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