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东楼的东家叫岳东阳,早些年也是李府上的门客,后来与李府的厨娘两情相悦,李寻欢干脆拿了岳东楼的地契做嫁妆,将厨娘热热闹闹的嫁给了岳东阳,也就成就了而今在城西颇有名气的岳东楼。
岳东阳见到李寻欢果真十分高兴,也便宾主尽欢,李寻欢走出岳东楼的时候,已近黄昏,他手里拎了一壶酒、一份点心,一路往西,越走越偏,建筑虽高大,却鲜有人迹,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过道,叩响了一扇朱漆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有些驼背的老者,见到李寻欢十分高兴,“少爷怎么亲自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吩咐人来唤我一声便是了。”
李寻欢递过那壶酒,笑道:“打扰孙叔了,方才去了趟岳东楼,想着距离不远,便过来看看,最近京城里不太平,这里可还好?”
孙叔道:“是比以前吵闹些,但还算平静,便是没有招牌,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李家的别业闹事?”
李寻欢点头,缓步踏入院落,这处建筑简约巍峨,前后不过三进,除去前院的池塘与围着墙种的几排梧桐树,再无其他任何修饰,这里是李寻欢的师父谢无忧当年居住之所,也是李寻欢的学艺之所,李寻欢的小刀不知射下来过多少只梧桐树上的鸣蝉,而池塘里的游鱼又有多少裹了他的腹。
仔细回想,他已有经年不曾来此,而此院无人居住也有将近五年了,李寻欢幽幽一叹,“孙叔,在这里守门着实枯燥了些,你原不必日日守在这里的,隔几日来扫一扫落叶、清一清池水便足够了。”
孙叔道:“分内之事,说什么枯燥,谢老爷喜静,树上屋檐之下不能有鸟窝、池塘里不能有青蛙,我都记着呢,少爷不知道,这些个动物啊精的很,府上有没有人住,它们一闻就知道,再说了,我在这住着还图一清净呢。”
李寻欢便也不再劝,“隔壁住着的阿珠姑娘可还好?”
当年为了让李寻欢学艺,李父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因谢无忧身份特殊,李父便斥金买了前后三处院落,阿珠前几个月落难,李寻欢便将她安置在比邻的另一处院落,一则清净,二则有孙叔照看,总是好点的。
孙叔道:“阿珠姑娘真是个好姑娘,乖顺灵巧,有时候还主动与我说话逗闷子,只是最近月份大了,不怎么出门了,少爷要不要去见见?”
李寻欢晃了晃手里点心,“既然来了,还是见一见的好。”
在郊外王夫人的住处,长平公主曾经当着楚留香的面提起过阿珠,阿珠与李寻欢确实有些关联,却不是长平所说的那种关联。
与阿珠相好的是个姓韩的书生,是李寻欢的同科进士,出身微寒,却文采斐然,一派风流,韩生彼时与阿珠相好,便是阿珠的父亲张御史都是乐见其成的,但天有不测风云,韩生某次酒后办差,出了大乱子,惹来天子震怒,韩生留了一条命却被赶出京城,张御史因给准女婿求情遭贬黜,而阿珠彼时已经珠胎暗结,张家是大户人家,让阿珠跟着韩生出京过贫苦日子显然不现实,张御史彻底切断韩生对阿珠的牵念,逼阿珠打掉孩子却是无果,张御史万般无奈之下在出京之前找到了素有风流不羁之名的世家子弟李寻欢,李寻欢倒也仗义,慨然允诺劝阿珠打掉孩子且自愿收容阿珠,让张御史安心出京,转头却耐不住阿珠的苦苦哀求,也为阿珠的坚贞所感动,答应她留下孩子,并将她藏在此地,还将府上的一个老妈子派来伺候。
为李寻欢开门的便是李府的老妈子,阿珠大腹便便,走路都有些困难,却执意要给李寻欢行礼,李寻欢在她刚刚弯下腰的时候便赶紧扶了她,将点心交给老妈子装盘,扶着阿珠坐下,“瞧着身子,该是月份将近了吧?”
阿珠笑的甜蜜,“前几日请的产婆来看过一次,说便是这几日的事,我一直想托人跟你说一声,却怕耽误你的事,听说你最近忙得很。”
李寻欢道:“我素来办的都是闲差,什么时候忙过?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找我,当下你要做的,便是安稳将这孩子生下来。”
阿珠神色黯然了些,“嗯。”
李寻欢道:“我此来,是想再确认一次你的心意,孩子已将落地,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孩子显然是不能,这孩子,你有什么想法?”
阿珠蹙起眉来,“我……我便这辈子不嫁人,自己养着他,也不见得过不下去。”
李寻欢叹息道:“你还小,没有吃过多少苦,不知道一个女人养孩子到底要经历什么,我当时允你生下孩子,你是答应过我把这孩子送走的,你是要让我在你父亲跟前食言么?”
阿珠侧过脸去,泪盈于睫,“我曾求你打探过韩郎的消息,他……他……可还好么?”
李寻欢一脸恍然,“哎呀,真是抱歉,我竟是忘记了这桩事。”
阿珠瞪着他,“你我相识不止一日,我才不信你会忘记给出的承诺……难道……难道他已经……他不会那么想不开的,对吗?”
李寻欢叹息一声,黯然道:“你与他此生已无可能,何必再去打探他的消息。”
阿珠执拗道:“我只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便已知足,我未曾设想过此生与他还有什么可能。”
李寻欢道:“唉,你是个好女子,可他……他回乡之后,意志消沉,镇日沉湎于酒色,并且最新传来的消息,他已于月前入赘了当地的一个富商人家,他,着实配不上你对他的殷殷情意。”
阿珠愣愣的看了他一会,转过身去,用力捣住嘴,压抑住猛然爆发的哭泣。
李寻欢任她哭泣一会,站起身来,“还有几日,你可以再做考虑,你有两个选择,我可以给这孩子找一个好人家,保证其养父母绝不会亏待于他。”
阿珠用力压制住哽咽,“另一个选择呢?”
李寻欢道:“你若实在信不过旁人,这孩子便由我带回李家,作为自己的孩子来养着,我虽酒喝得多些,总不会亏待孩子,这你知道的。”
阿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你要收养这个孩子?可你已帮了我这么多,且你还未成婚,这怎么可以?”
李寻欢温柔的笑了笑,“我已仔细想过了,这也没什么,我风流的名声满京城的传,便是与你的……消息,也传了不少,便是忽然多出来个私生子,于我而言也不过多几句骂名,但于你,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的。你且考虑,下回我来,告诉我你的决定不迟。”
看他已有去意,阿珠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坚定道:“这孩子能姓李,是他的福气。”
李寻欢笑了,打心里感觉到高兴。
一个人独自寂寞了这么久,想到很快便能得到一个孩子,李寻欢着实欢喜的很,特意折道去取了瓶适合小饮怡情的梅子酿,准备与楚留香小酌一杯,以兹庆祝,却在家门外见到了等候着的楚留香。
楚留香是极少出现在人前的,此时京城是非之所,李寻欢向来乐见其成,楚留香在门口侯着他,这前所未有,直觉的,他心中升起一阵不详,“发生了什么事?”
楚留香深深看他一眼,柔声道:“发生了一件不太小的事,希望你,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