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老师,你最近状态都很好,这是最后一场了,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尾吧。”
纵有谷点点头,她笑了笑。
这是《游唱歌人的死亡》的最后一场戏了。
陆婷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劣,母亲察觉到了女儿的异常,陆婷没有办法,向母亲坦白了自己的病情。
母亲掩面哭泣,在母亲的恳求下,陆婷终于接受了她的第一次化疗。
最后一场戏发生的时间就是在陆婷第一次化疗后,虚弱的她拿起吉他,在医院附近的天桥下放声歌唱。
化妆师的刷子在她的眼下轻扫,本就泛着淡淡的青色的眼下皮肤更加乌黑。
“纵老师,您这两天没有休息好吧,我感觉黑眼圈不化都没有什么问题了。”
纵有谷笑了起来,她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说:“可能没睡好吧,我有点认床,在外边怎么睡都睡不好。”
“是么?那也太辛苦了。”
化妆师换了一个更大的刷子,刷子蘸取粉末,手柄在桌沿轻敲两下。
“可不是嘛,我和你说,现在还算好的,有一阵我老做噩梦。休息不好就状态不好,状态不好连着拍戏的兴致也没有了,于是我就抛下整个剧组回家补觉去了。”
纵有谷说。
“那幸好您现在不做噩梦,不然您抛下我们可怎么办?”化妆师一边笑着一边说。
“是啊,谢天谢地吧。”
纵有谷没有再说话,她闭上了眼睛,任凭化妆师摆弄她的脑袋。
她不断回想着纵敛谷。
她没有办法把纵敛谷赶出她的大脑。
那天她见到纵敛谷之后,她们什么都没有做。
短暂地问候与质问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她们看着对方没有都再说一句话。
她们明明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但是她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或许,正因为她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所以她们才不需要说话,言语在那个时刻是最多余的东西。
就算不说话,纵有谷也能知道纵敛谷的野心,就算不说话,纵敛谷也能感受到纵有谷的不满。
她们都知道彼此要的是什么。
纵有谷想要纵敛谷永远都在她身边,她想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纵敛谷的存在。
纵敛谷想要的是一个身份,她想要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们都在妥协。
纵敛谷在首秀视频中撒了谎,纵有谷默许了谎言,她没有拆穿纵敛谷。
而纵敛谷的妥协在更早。
纵有谷都快忘了,纵敛谷起先是要取代她的,是她纵有谷得寸进尺。
“纵老师,化好妆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纵有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面色苍白,皮肤微微泛黄,两颊上微微凹陷。整个人憔悴疲惫,而又不至于太夸张。
“没什么需要调整的,你做得很好。”
纵有谷走出休息室,她在片场站着。
这是秋天,微冷的风从她的指缝中穿过,她突然对时间的流逝有了实感,仿佛从她指缝中流淌的是时间。
“有谷,你待会就站在那边,等太阳差不多打过来,这里的光会非常好看……你听没听我说话?”
“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不打扰你酝酿情绪。”
纵有谷微笑着向导演点了点头。
她找了个板凳坐下,她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想。她呆呆地看着太阳,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但她就是看着太阳。
太阳缓缓向西边移动,斜斜的橙黄色阳光让一切都变得那么温暖。
“就是现在,所有人准备,大家抓紧,不要出错,争取一遍过!”
纵有谷按照引导站定,阳光斜斜洒下,将她的面部分为明暗分明的两部分。
“三、二、一,开始!”
“妈,我真没事,我想自己四处走走。”
陆婷对母亲笑了笑。
“我不放心你,我陪你走走吧。”
“妈,我真没事的,我真没事,你别担心我了。你快回家吧,你再不回去,你又要错过几集电视剧了,我可不能妨碍你看电视。”
陆婷额头抵住了她的母亲,母亲有些犹豫,她的眼皮有些肿。
“妈,我心态挺好的,身体也还过得去,我还得感谢这次生病呢。要不是生病,我哪来时间散步弹琴,我哪能每天都见到你?”
母亲终于点头,陆婷弯腰探进车里,将放在车里的吉他背在身上。
车子开走了,陆婷背着背包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的脚步虚浮踉跄,没走两步,她就停下缓缓。
断断续续地,她走到了天桥下。
刚化疗完,她的身体实在虚弱。她感觉到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没有办法,她扶着桥墩坐下。
面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步履匆匆的人。
陆婷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哪怕她要死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一点点变化。
忙碌的人依旧忙碌,痛苦的人还在痛苦。
这个世界有她没她都是一个样,她是这个世界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人。
但她不想这样。
陆婷放下背着的琴包,拿出吉他。
苍白的手指扫过琴弦,震颤的琴弦发出清脆浑厚的声响。
第二次扫过琴弦时,陆婷开了口。
“今天的太阳是正正好——
明朝的天气不知怎样,
今天,请你慢慢走。明天、明天,我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