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菌室里,病床上的女孩似乎陷入了沉睡。
她浑身上下都是管子,血液和输液瓶不断输送着营养,淡蓝色的被子将女孩的脸衬托的格外惨白。
方旗扬走上前去抓上被子一角,扫过裴攻止的脸,平淡道:“如果你感到不适,可以马上离开。”
话音落下的刹那,令人窒息的画面骤然入目。
图片永远比文字更容易感动人,视频则会让人觉得更真实,但真正的现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的身边,她比文字更加可怜,比图片更刺激人的感官,比视频中呈现的一切更加悲惨!
因为她,已经是个“结局”。
余生都无法再更改任何。
裴攻止见过血肉模糊的尸体,七零八落难以拼全;也见过战争中成堆的尸首无人认领。
那一切的弹雨枪林都曾在他的身上留下过痕迹,但那些都不足以令他恶心和生畏。
不想有生之年,他会被一个‘女人’所震撼。
也许,面前的人不能称之为女人,但也不是男人,更不是人妖。
他不知该如何去定义。
作呕的感觉比输进女人身体里的血液和药水快了数倍。
裴攻止胃部迅速抽搐,仿佛五脏六腑都开始颤抖。
他的腹部更加疼痛,那是胃部的剧烈反应引起的。
一个沉静的女人脖子上有一条异常丑陋的疤痕。
那仿佛是一条分水岭。
分开了楚河汉界,分割了女孩的世界,分散了一个家,也分离了裴攻止的精神和□□。
他看见苍老的身体、褶皱的皮肤,老年斑深浅不一的布在皮肤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褥疮。
这个女孩有着一副年迈的身体。
平坦的胸膛,褐色发黑的男人身躯。
他以为她死了,可她的胸脯却有着微弱的起伏。
呼吸机架在鼻口之间,这一戴就应该数十年了。
“她……”裴攻止唇齿一颤,轻声发问。
“她叫米莉,是米伯伯的女儿。十多年前换头术的实验者之一,也是唯一幸存的活体证据。”
方旗扬看着女孩,轻轻为她盖上无菌被,继续:“这十多年来她一直靠呼吸机和这些药水与血液活着。你知道医学上对于死亡的定义有两种吗?一种是脑死亡,另一种是心脏停止跳动。姐姐的大脑已经没有任何意识,类似植物人,但这副老旧的身体却还有心跳,依旧能正常的进行机能循环,所以……她应该是活着的。”方旗扬顿了顿,听不出是什么情绪道:“米伯伯一直在等奇迹,希望姐姐醒过来,却又不断在挣扎。如果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身体老态龙钟,不久又要别于人世,又是何感受?”说话间他徐徐转向裴攻止的方向,凝视着不远处的男人继续:“你知道吗?就在刚才,米伯伯刚刚把她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因为这副身躯已经濒临死亡,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你知道一位父亲亲自为女儿搭理这些的绝望吗?”方旗扬遗憾不已:“这不该是父亲为女儿做的,但米伯伯没什么可避讳了,因为他的女儿和他一样,有一副老态龙钟的男人的身躯。所有的受害者中,姐姐只是其中之……”
“呕!”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话,看着被褥下女人脖子上那道缝合的痕迹时,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他觉得被子下有一个丑陋的老人正扭动着腰肢对自己发笑,而年轻的女孩眼角似乎落下了悔恨且无奈的泪水。
女人的容颜未曾变过,因为她已经死亡,停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但身体仍在生长、衰老,恐怖的一切却包藏着一位父亲毕生的希望与爱意。
“这个世界……远比你能想象到的荒唐。”
方旗扬说出这句话时状态有些神游,仿佛出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裴攻止还不能理解这个男孩话中的深意。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难忍腹中反感,最终冲出了无菌室。
— — —
他没有被吓倒,但真的有被恶心到。
这一次的感觉就像十多年前,在手术室看见满地的老鼠从小芽腹中破肚而出的那刻……
“呕——!”裴攻止直奔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忍不住附在便池间呕吐,整个人晕头转向。
一双手拍上他的肩头时他竟吓得大喝了一声!
方旗扬被他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
裴攻止转过身,依靠着厕所的墙壁,忍不住又侧头呕出一口酸水儿,正吐在方旗扬脚下。
看着地上的浊物,方旗扬嫌恶的挪了挪脚。
他有点洁癖。
视线顺着向上,停留在裴攻止神情涣散的脸上。
他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一双眼扑朔迷离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一滴汗亦或者是眼泪?
方旗扬意识到的时候那行液体已经滑落在男人的脖颈间……
他看着裴攻止突起的喉结,有些艳羡。
他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喉咙中不住传来作呕的声音。
— — —
手术台、拥有手术室感觉的房间……医生在小芽跳动的肚皮上剌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所有人被惊得四散。
裴攻止冲进去时,小芽的手垂在一侧,早已无可救药。
划破的肚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就像煮开的水,不停外翻。
一只又一只的幼鼠衔着小芽的五脏六腑跳舞。从他的肚子里跳到了手术台,在手术室里舞蹈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