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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安排妥当,裴徐林骑马从坊间穿行,欲要回府。
突然他察觉到什么,倏地收紧缰绳,勒马止步,一截细长的草叶从身前飞过,皱眉望去,茶馆二楼半掩的窗子边,半张眼熟的侧脸一闪而过。
是东宫近卫。
他下马进了茶馆,上楼推门而入,果然就见到一身松烟灰锦袍的太子,作寻常公子打扮,悠哉悠哉地沏茶。
见人来了,太子把茶盏往对面推了推,笑道:“喝茶。”
裴徐林神色自若,从容落座,抿了口茶水:“太子殿下可有要事?”
“喝茶品茗难道不算要事?”太子一派悠闲,理直气壮,“再说,若无要事,孤不能找你?这样吧,你平日负责巡察东市,便带路领孤好好逛一逛,就当做察访民情。”
裴徐林放下茶杯,有些无奈:“……殿下离宫太久,万一被发现。”
太子一听顿时没了兴致,颇有些烦心地摆手:“行了行了。”
明顺帝从昏迷中醒来后,便一点点在收回太子监国时手上的权利和事务,他不愿在史书上留下猜忌儿子的话柄,所以只能千方百计寻一些至少听起来十分“正当”的原因。
直到这些日子,太子已经不再牵涉任何一方政事,皇上也暂未表露出要重新给他分派职务的意思。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莫要扫兴。”
裴徐林余光扫了一眼守在门边的近卫,劝道:“殿下早些回东宫吧,东安水匪之事尚无定论,朝中上下正当焦心,您是太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献策自有各位贤臣良将,行了行了,不许再多言。”太子叫来那名近卫,“你去馥辛楼,买几坛酒来,孤要与裴中郎将不醉不归。”
近卫回头看了一眼,默然点头,转身离开。
裴徐林又劝了太子几句,劝说无用,便安静下来。室内只余二人,静了几息,太子敲敲桌子:“走了。”
裴徐林起身朝窗外看了看,再落座时皱眉:“皇上把你身边的近卫都换了?”
“没换。”太子敛下神色,淡淡地喝了口茶,“我七岁入东宫时便一直是他们,不过本就是父皇为我安排的人。”
裴徐林也没想到,皇帝的疑心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甚至需要有人在太子身边盯着才能放心。
太子笑了一声:“时不时有朝臣递折子请择定太子妃,不过父皇迟迟未看好人选,也好,许久不曾这么悠闲了,什么都不必做,什么也不必想。”
什么都不想就不会把他叫上来了。
裴徐林低头抿了口茶水,提醒道:“时间有限,殿下。”
太子一噎,不卖关子了,“我收到密报,东安水匪实际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民间盗寇,后面似是受人引导,才开始肆无忌惮地扩张势力,抢船劫人……说那水匪头目藏着一封信,信件内容似乎与我有关。”
裴徐林目光愈深,垂眸不语。
“想把事情都嫁祸到孤身上。”太子向来温和含笑的眼睛中露出一丝冷淡,“不得不说,计谋稚嫩,但有效。”
他短促的笑声中藏着嘲讽。
“信”之蹊跷,论谁听了都要怀疑二三,落到任何一人头上,都不会立即处治,以查证为先。
但落到他头上……圣上会如何反应,太子不知道,也不敢深思——他对昔日慈爱的父皇已经失去了信任,甚至生了提防之心。
水匪头目逃走了,信要么遗留在船上被军士找到,要么就藏在他身上,他死了,便永远埋进大山,他活着,就是个不知何时爆炸的惊雷。
“我去一趟覃州。”裴徐林道。
太子摇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茶碗上滑动:“在此之前,你去覃州无妨,但我们见过,便不可再去。”
裴徐林思虑片刻,最终还是把葛春宜提到的那位虞猎户告知太子:“我已命人去寻此猎户,若能先众人一步在山里找到匪头,便能早一分拿到那封密信。”
太子唇边露出笑意,扬眉:“没想到你这位世子夫人还如此博闻广识,也好,就交给你们夫妻了。”
“对了,另有一事,姑母办浴佛节斋会前,鲁家主母多次拜访长公主府,我差人探查,似乎是有关嘉乐和鲁义的亲事。”
太子别有深意地看了裴徐林一眼:“不过经宝阳寺一遭,鲁义做的此等寡廉鲜耻之事,鲁崔两家结了仇,姑母也因此被禁足,与嘉乐的婚事应当是没影了。”
所以春宜想的没错,的确是郡主一手设局,裴徐林脸色发沉:“一石三鸟之计。”
——破坏与鲁家的婚事;摆脱荣王的纠缠;惩诫误入竹林的葛崔二人。
太子心中亦是惊异,幼时嘉乐的天真可爱尚历历在目,不知何时起已经叫他也难以看透了。
很快,买酒的近卫回来,提了整整两大坛。
太子和裴徐林对视一眼,提盏言笑间,最终还是把两坛酒都喝了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