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该上学了,夫子已经到了五书斋。”小厮在外提醒道。
郎钰来到镜前,左侧侧,右动动,看得顺眼了,这才端着架势,迎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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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书斋的周围种满翠竹,偶尔竹叶摩挲,沙沙作响,东南角辟了个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和几盆荷花。
闲来读书,伴着此景,好生雅致,但孔夫子猛地将书拍到几案上的声响,打破了和谐宁静的局面。
“你若是不想学,老夫也不奉陪,老夫这就去向苏夫人禀明,是二公子不愿学,并非老夫之过!”
小厮赶紧拦着他,劝道:“夫子莫恼,郎君只是还未习惯早起,集中不了精神,并非故意和您作对!”
郎钰翘着二郎腿,并不言语,只是见祝谣也一齐跪在地上,扯了扯她的衣服,让她起身。
祝谣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的,若是孔夫子被气走了,苏氏明面上会指责郎钰,但实际上舍不得下狠心动亲儿一根汗毛,那么必定会迁怒于他身边的奴仆。
她不起身,但也不能由着郎钰这般不尊师重道,于是给郎钰使眼色,向孔夫子赔个不是,这个小风波就过去了。
两人挤眉弄眼了一番,郎钰却读不懂她的意思,还觉得祝谣是故意逗他开心,心里熨帖,面上眉开眼笑的。
孔夫子本来是要顺着小厮的台阶下来,扭头便见郎钰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还跟个丫鬟眉来眼去的,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歘地抄起戒尺:“若要老夫留下,那老夫不得不把规矩立起来!二公子,你不敬师长,拒不认错,伸出手来!”
这回小厮是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阻止孔夫子,只能回头给祝谣使眼色。
祝谣当然明白,主子要受罚,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该顶上去,替主子受皮肉之苦。
她咬咬牙,跪到孔夫子脚下,掌心向上地伸出双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尽责劝诫郎君,还请夫子惩罚奴婢。”
闻言,郎钰下意识要站起来,骂骂这个老不死的夫子,尽在他面前逞威风,然而被小厮及时拦住,凑到耳边道:“郎君,你若是要为蝉儿好,就不要再和夫子犟了,否则,到时候捅到夫人那儿,夫人也饶不了她的。”
仿佛咽了团棉花,泡在咽喉里,黏湿又厚重,郎钰神色一僵,由着小厮摁着他坐回原味。
戒尺在空中挥出士兵摇旗的气势,重重地打在祝谣脆弱的掌心,一道道触目的红痕随之显现,俄而肿起了鼓包。
郎钰只见祝谣初时还有力气稳住高抬的双手,到了后来,越打越低,虽然闷声不吭,但后背上被汗液洇湿的水痕,似波纹正肉眼可见地一圈圈朝外扩散。
他如坐针毡般上完了余下的课,死死拽着自己那屡次要往外飞的头绪。
孔夫子布置完功课,得了郎钰一声“夫子慢走”,遂昂首背手离去。
祝谣满额头都是汗,双手红肿热痛,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只等着郎钰放话,她好回去上药。
踌躇着的郎钰忽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攥着折扇的手紧又松,松了又紧。
及至小厮跑着拿回化瘀消肿膏,他才轻声关心道:“你……”
祝谣抿了抿唇,打断他,垂首恭敬道:“奴婢恳请郎君,允许奴婢回房擦药。”
郎钰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好、好,文福,你跟着蝉儿,把药膏送过去。”
方想再叮嘱几句,祝谣却行了礼,截断他的话头,更是在经过他时,保持着面对面躬身的姿态。
郎钰心一跳,手比脑子快,一下抓住祝谣的手腕。
“嘶!”祝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郎钰避开了尺痕,神经是相连的。
她真的真的快要憋不住破口大骂了!
郎钰倏地松手,不知所措道:“我并非有心的!”
祝谣忍着痛道:“奴婢在此谢过郎君,但奴婢房中还有药,不劳郎君送药了。奴婢同夫人一样,只求郎君上进,便万事大吉了。”尔后哪管他有什么反应,先行走了。
被她的话钉在原处的郎钰半天说不出话,只怔怔地看着门外。
文福琢磨着不大对劲,还是好说歹说,才劝动失魂落魄的郎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