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恕叹气,舀了一勺汤,正要吃面。
“明桂枝,”傅融突然道,“哼,荒唐!”
夜风刮过,把最后三个字冻在空气里。
……
大约是要下雨了。
风掠过,再掠过。
灯笼晃晃悠悠,映得两人影子长长短短。
傅融灌了口热汤,眉心始终拧成结。
从低语到切齿,终于,他把明桂枝的“事迹”一桩桩抖落干净。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唉。”
“守一兄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都要掀了!”
“这……”
“不肖子孙!”
韩恕张了张口,闭上。
再张,再闭。
调羹在陶碗里转又转。
“你憋什么屁?”傅融横他一眼:“快放!”
韩恕长长叹气。
“今日接了几桩理账的私活……”
“慌什么?”傅融轻哼,“我几时管过你这些?”
这老主簿无妻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平日靠替相熟的商户理账,攒些养老钱。
他自然清楚,因此,睁只眼、闭只眼。
“大人,并非因为这个,”韩恕摇头,道:“今天,三桩地契买卖,两桩……”
“两桩什么?”
“我也不知该唤它什么……”
“哦?”
“华绸居卖六成股给扬州碧蚕庄,但碧蚕庄只付这六成里的二成,是为首期;剩余八成,分五年付清,第一年付余款的半成作利息,往后利息逐年递增四分之一成……”
“打住,打住!”
傅融揉着额角。
他本就醉,听了这绕口令般的账目,脑仁刺刺地痛。
“乱七八糟!这两家店也是奇了怪了!六成便六成,八成便八成,一次付清不好?何苦折腾!”
“这法子其实聪明,碧蚕庄想买,但钱不够,所以分期,又怕华绸居不松口,便逐年增付利息。”韩恕笑了笑:“呵,这些扬州商户……”
“扬州?碧蚕庄?”傅融蹙眉:“子宽,你可看过契约?那碧蚕庄的东家姓甚名谁?”
“姓姚。”
“哦,是他。”傅融挑眉。
是那个獐头鼠目的。
“鬼鬼祟祟,蛇鼠一窝,没个好人!”他嗤道。
韩恕自顾自继续说:“另一桩,琢玉斋买扬州玉瓷轩三成股,玉瓷轩也买琢玉斋三成股……”
“何苦呢?”傅融不解。
“我也不懂。”韩恕叹气:“云锦阁老陈介绍来的,说不知该怎么记账。”
“难不倒你。”
“正是难倒了。”韩恕将账册摊开:“思来想去,不知该怎记。”
账是下午开始记的,最先那一页墨迹干得发脆。
“碧蚕庄付一千两,作六成股权的首期……”韩恕指着条目,“华绸居便记收入一千两,碧蚕庄记支出一千两。今年的利润有六成要给碧蚕庄……”
他顿住。
“怎么了?”
“按理说,年底的时候,它要记这六成利润……”韩恕眉头绞成一团:“不,不对,股权又未交收……”他缓了口气:“我总停在此处——利润分不分?分了,股权未全交;不分,银已到手。”
像两个醉汉互相搀着过桥,谁先松手,另一个就要栽进河里。
韩恕将账册缓缓推向傅融。
“大人,你怎看?”
傅融“啪”地合上账册,惊起一缕浮尘。
“不看。”
韩恕嘴角动了动,络腮胡微颤。
圆眼里,尽是犹豫之色。
“怎么?”傅融问。
“这些账目……都与明大人有关。”
“什么?”
“扬州那帮商人说,”韩恕低声:“这些买卖法子,都是明大人教的。”
傅融一把抓过账册:“那我得细瞧!”
……
大运河上,官船夜航。
厅房内烛火融融。
明桂枝在宣纸上缓缓勾画平面图。
炭笔在图纸画了个圈。
“这一块,我想留起来。”她笑着说。
那位置极好,在“购物中心”的正中央。
“搭戏台?”赵斐脱口道。
“你怎猜到的?”
明桂枝倏地抬头,眸中映着跃动烛光。
“我俩把《基督山恩仇录》写成话本,每天公演,定能卖个满堂彩!”
“好。”
赵斐耳尖微热。
无关色相,无关欲念。
这一刻的心意相通,比世间任何肌肤之亲都珍贵。
果然,同性之间,才有最纯洁的爱。
他心想。
“昆玉,我……”
“嗯?”
“你……”
“允书?”明桂枝停下笔,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赵斐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大夏的哲人柏拉图吗?”
“柏拉图?”明桂枝耸眉:“我记得,怎么了?”
“你觉得他的话……可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