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归雪从姜雪卿捧着锦盒的手上移开视线,幽幽开口:“所以如今,你准备怎么办?”
姜雪卿莫名觉得他像是不太高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鉴于恒华圣君一贯的乐子人态度,她倒也没指望对方能给出什么建议,想了想,道:“既然敌暗我明,便让他们自己显形。”
烬归雪扬眉,不再追问。
二人并肩回返,姜雪卿一手抱着锦盒,取出一份生脉草观察。
强盛日光下,纤细脆弱的草叶躺在玄冰雕篆的托盘中,脉络上凝结的冰晶亦显得极为剔透,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彩色绚光。
从前,姜雪卿的药都是由医仙在济世谷配好再遣人统一送来太清山,直到两年前她医术钻研稍有小成,才通过医仙考核,开始尝试自己配药。
她经手过无数生脉草,自认熟知其形态与药性,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手上这些与自己印象中的生脉草有所不同,一时却又道不明何处有异。
正深思着,忽觉腰上一紧,竟是被人一把揽住。
琅琅嗓音近在咫尺:“看路。”
姜雪卿一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一脚踏空,若非烬归雪出手已然跌入花池了。
她有些讪讪地道谢,又被少年皱着眉放下,忙将生脉草收好,准备回去再细细比对。
正在此时,一道悠扬嗓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卿卿?”
姜雪卿身形一僵,扶着烬归雪小臂的手指骤然收紧。
——卿卿,还要去哪?
——没有哪里比师兄身边更安全了。
——好卿卿,乖一点,就放你出来。
——你不会离开师兄的,对么?
她仿佛又回到了昏暗无光的小房间中,五感被尽数剥夺,只有对方悠扬缥缈的嗓音透过灵力响彻脑海,于寂静中回响、放大,犹如鬼魅呓语,令人疯魔。
姜雪卿腿一软,几乎生理反应般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却觉辛凉冷香扑面,紧接着被极为温暖的怀抱包裹。
姜雪卿将脸埋在那副宽阔柔软的胸膛间,艰难出声:“是……二师兄……”
前世她没少想办法逃离太清山,可每一次将她寻到捉回的,都是二师兄御时闲。
姜雪卿直到现在还记得,初次出逃被对方于一处破庙堵住后,她也曾乞求对方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可御时闲却只是倚着自己嵌满明珠宝石的仙鹿香车,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玉骨折扇,姿态悠闲地将她打断。
“卿卿,这世间,没有比师兄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伸手一招,姜雪卿便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上车坐下。
御时闲合拢折扇,先是温柔为她拭去溢出眼眶的不甘泪水,旋即笑眯眯道:“一辈子陪着师兄,不好么?”
“……”
记忆与现实重叠,御时闲有些疑惑的呼唤声也愈发逼近:“卿卿,是你吗?”
热意涌上,姜雪卿紧紧闭着眼,抓住烬归雪衣襟的指节用力到发白,颤栗不止:“带我……带我走……离开……”
她思绪一片混乱,深知此刻与曾经的师兄们尚未发生前世那些令人作呕的纠葛,仍是和谐有爱,不该如此惧怕,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直到烬归雪低沉平稳的嗓音透过胸膛,传入耳膜。
“嗯。”
有清冽如山泉的力量由后颈涌入体内,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失去意识。
……
梦中很温暖。
就像幼时被母亲抱着,在玉兰花树下晒太阳,有风带来花草树木的清香,温暖和煦、生机勃勃。
姜雪卿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她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睁开双眼,看到竹海绵延、翠浪翻浮。
“小懒虫,怎么还在睡?”
低缓温柔的声音响起,她睡眼惺忪地抬头,立即有人抬手,为她遮住灼目日光。
小姜雪卿嘟囔着翻身,奶声奶气地撒娇:“今日早起练剑好累哦……卿卿再睡会……就一会……”
“呼……”
“母亲……练剑好累……再睡会……”
月影薄纱制成的床帐下,陷入梦境的女子喃喃出声,忽然一个翻身,紧紧抱住了白衣人的腰。
烬归雪身形陡然僵硬,环住姜雪卿肩背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另一只手却仍旧悬在半空,掌心蕴着一团苍蓝泛金的光华。
点点星芒次第洒落,仿若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没入女子周身,为她梳理周身残缺的灵脉。
时间悄然过去,姜雪卿的呼吸再度变得平稳,死死抱住他的双臂也放松卸力,软软垂落。
烬归雪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垂眸审视着怀中人莹润精致的面庞,有些头疼地皱起眉。
事态的发展,已经逐渐超出他的掌控了。
最初,烬归雪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小游戏——有老鼠怀着异样心思接近,他只需揪出那根小尾巴,再将其轻松碾碎。
后来,他却发现姜雪卿并非老鼠,而是一只本该翱翔天际的鸟。
她生来明亮、干净、自由,身上却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枷锁,一重又一重,将那双美丽的翅膀压得无法舒展,只能痛苦地蜷缩着。
更糟糕的是,他想把那些枷锁尽数毁去,换成自己的。
属于烬归雪的、独一无二的枷锁。
天光透过窗棂,被月影纱投射成错落参差的阴翳。
烬归雪投在榻壁的影子也变得模糊,仿若一团无形烟雾,拉长蜿蜒,攀出一条冰冷漆黑的蛇。
嘶嘶——
墨蛇吐信,沿着女子垂落身侧的手臂盘旋而上,又被烬归雪抬手一挥,扫落一旁。
“呵,生气了……”
它冰蓝色无机质的眼睛扬起,对上烬归雪冰冷厌恶的双眸:“不如剥给我,让我承受吧——”
这种令人心悸的、躁动的、无所适从的欲-念,最适合成为恶念的饵食了。
“滚。”
烬归雪堪称烦躁地打断它,呵斥道:“再聒噪,便再也别出来了。”
墨蛇又嘶嘶了几声,才低低笑道:“与其与我抗争,不如看看,小鸟的神识飞去哪里了?”
烬归雪垂眉,为姜雪卿拨开几缕散落的碎发:“无需你操心。”
漆黑到反光的鳞片开始融化成模糊阴影,却毫不影响幽冷笑声飘入耳际。
“你既是我,我既是你……烬归雪,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