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瓦颓垣的小庙本来就命不久矣,刚刚还被温慈墨一脚把门给踹掉了,这下彻底四面漏风上下通透了,除了正当中的房梁还能撑撑场面,旁的根本就没有一处能入眼的,压根就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庄引鹤现在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姿势,他跟这孩子拢共差了六七岁,总不能说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吧。
但是不管他们是什么,这会都先交颈缠绵不了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萨满,浑身上下缀满了叮铃哐当的银饰,似乎是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动静足够大,所以这人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直接踩着一屋子的血就进来了。
温慈墨听见了动静,又像过去做过很多次的那样,把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思绪团吧团吧,随便往哪一塞,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利索地捏紧了手里的朴刀,起身冲了上去。
他身后还有人,他不能退。
那老萨满看着架在脖子上的钢刀,伸出两指捏住了刀背,把那吓死人的寒刃往后拉了拉,让它离自己的宝贝脖子远一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贵人,犯不着生这么大的火气。”
庄引鹤千头万绪缠在心头,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他望着来人,讽刺的笑了笑:“你就靠着这三个杂碎来跟我压价吗?”
温慈墨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东西,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要是宰了他,他们俩刚刚的罪就都全白受了。
于是小公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回到了庄引鹤的身边,只是他弄死这老东西的贼心不死,那柄染了血的朴刀还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那意思很明白了,你们俩能谈明白最好,谈不明白我就直接宰了你。
“贵人说笑了,”那老萨满见状,也不客气,在满屋子的血腥气中居然还能怡然自得的迈着四方步,就仿佛被戳成筛子的那三个人无足轻重一般,他坐到了庄引鹤的对面,还不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我做这生意,是明着跟金州牧唱反调呢。小庙这么多年来维持这条线也不容易,可总有一些杂碎掂不清斤两就找上门,我这脑袋可要紧得很啊,所以我得先试试看贵人有没有这个本事跟我做生意,手段有点过激,还望贵人海涵。”
温慈墨眯了眯眼睛,他身上泡透了那三个人的血,闻言,那凌冽的杀意更是遮都懒得遮了。
可那老东西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般,自顾自的喝着茶。
庄引鹤现下有更需要头疼的事情,所以也懒得跟他打太极,开门见山地问:“我要两千个火铳,你开个价。”
那萨满闻言,也不说话,那两个精明浑浊的招子就一个劲的盯着温慈墨猛瞧。
这小侍卫的赫赫战功就摆在眼前,还没凉透呢,自然不必多说,而且更难得的是,他还忠心耿耿,于是那老东西掂量了一番,十拿九稳地跟庄引鹤开口:“贵人要的多,这价自然就低不了,不过若是贵人愿意,把这小侍卫留下,能折一千个火铳的价格。”
温慈墨听完,一转刀锋,就要冲上去活撕了这个老东西。
“唰”的一声,庄引鹤展开了折扇,不容分说地挡在了温慈墨的身前,他久居高位,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场在这一刻展示的淋漓尽致:“这是我的人,不卖。你若是想谈,我们就体面的谈。你若是不想谈,我就帮你体面的谈。”
那老萨满闻言,噎了一下。
他知道这次庄引鹤没带多少人,但是整个大周缺胳膊少腿还能这么有钱的,就只剩下一个燕文公了。这老萨满虽然吃不准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本尊,但是也不敢赌,毕竟老燕桓公临死之前一嘴咬在了犬戎的咽喉上,把那制霸草原许多年的北蛮子给咬了个半死不活。
他金州就这屁大点地方,还不足犬戎万分之一,也不像厉州那样,有着庞大的火器储备。如今的大燕虽然不如以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今天要是真把燕文公得罪干净了,别说是他手里这条走私的线路了,就连金州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于是那老东西见好就收,只把前面那几句话轻飘飘地揭过去了,然后诚心诚意地报了一个宰客的价格出来——没办法,任谁见到财大气粗的燕文公,都很难忍住不去敲一笔狠的。
可谁知道庄引鹤居然是个识货的,闻言后直接砍了一半的价格下去。
那老萨满有点肉疼,因为庄引鹤报出来的这个,几乎就是他的底价了。而且这老东西也知道,既然那三个死士都没能震慑住眼前这位窝在轮椅里的主,那他这价格也就很难再提上去了。
可是这人又实在贪得很,于是这老萨满愁眉苦脸的在那装深沉。
庄引鹤见状,冷哼了一声,直接把扇子收起来了。于是刚刚还被拘在身边的温慈墨顿时没了顾忌,提着朴刀就干了上去,把那老萨满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下来,末了还不忘假惺惺的挤出来几滴猫尿,以表示自己真的吃了一个天大的暗亏。
庄引鹤才懒得陪他演戏,只自顾自地跟他掰扯后面验货和给钱的问题。
温慈墨趁着这个功夫,把自己飘在外面的三魂七魄全都收了回来。他轻轻地咬了一下舌尖,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那点要命的情愫,只怕是藏不住了。
小公子拧着眉思索了半天,想了好几种蒙混过关的方法,但是这些小聪明一碰上人精一样的庄引鹤,就好像都不起作用了。
还没等温慈墨想出来个四平八稳的计谋来,庄引鹤这边就已经火速谈完了。
看得出来,燕文公此时心里也是乱的。
那奴隶已经被温慈墨捅成筛子了,老萨满没别的法子,只能亲自送他们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小公子这才瞥见了自己那碎在角落里的镯子,他怕庄引鹤看出什么端倪,忙趁人不备,一脚把那碎成零件的玩意踢到了桌子下面。
温慈墨用余光注意到了这一切,心里涌上来一些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无奈的感情来,可他外面偏生又套了一层名叫燕文公的壳子,便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等在外面的祁顺实在是无聊的很,把砖缝里的枯草都拽光了,然后又摆出了一个老虎的造型。他大字不识几个,绘画自然也稀松,若不是脑袋顶上那个‘王’,就算是老虎本人来了,这地上摆的也是只猫。
祁顺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大佛再次张嘴,却不曾想先出来的,居然是一个浑身滚满了血的温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