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自验箱二层中取出剃刀交给沈卿尘,她转头看向边上目瞪口呆的庞刈,“庞将军,我需将令公子的头发剃去,方可查看其头部的受伤情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非出家,怎可剃发?”说完,他见沈卿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便叹息一声改了口,“罢了罢了,你剃便是。”
卢尚书显然也是第一次见验尸,且还是看一位年龄不足双十的少女验尸,心中满是惊愕与好奇,不由伸长了脖子看。
“昨日,顾大人告诉我,说承之腿上先前受过伤所留下的痕迹便是姑娘查验出来的,可我瞧着这尸骨……并无任何不同之处,姑娘是如何验出来的?”
虽说尸体身份已然确定是他失踪十年之久的儿子,可他心中仍抱着一丝希望是验错了,他的儿子并没有死,而是依旧活在某个地方,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回来亦是无法与家人取得联系罢了。
“验骨上的陈旧性伤痕自有一套方法,只是我的手指经过常年训练,比常人要敏锐许多,只需摸过便可判断。”
“这……这还有专门的训练?”卢玄桂极为诧异,从未想过世间还有如此玄妙的东西存在。
庞将军亦是惊讶,但瞧着沈卿尘验尸认真,不敢打扰。
待将尸体的头发剔除,露出死者苍白的头皮,却见其头上有四五处伤痕,且都充血红肿,虽都未破,却也是遍布密密麻麻的出血点,如今呈红色或紫红色瘢痕。
“死者头部有五处钝器击打伤,无破损不致命,头骨完好,足以可见凶手对于力度的掌握极为熟练。”
即使戴着护手,沈卿尘双手依旧灵活自如,待将死者头部全部摸过一遍后,便伸手解开死者衣物。
“姑娘,死者为男性,你是姑娘家,这般做怕是不妥吧?”卢玄桂连忙出声阻止。
“医者眼中无性别之分,唯有病患,仵作也是一样,只有死者,无关男女。”
沈卿尘说这话时语气冷漠,手上动作亦是未停,更未瞧他一眼:“若大人觉得不妥,可出去避嫌。”
“你……”卢玄桂指着她的手颤抖,“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你竟这般不当回事,也难怪只能做这贱役。”
说话间,沈卿尘已将庞知晦身上所剩不多的衣物尽数除去,她不再理会兀自生气的卢玄桂,转而看向庞刈。
“庞将军也要留下继续看吗?”
庞刈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只觉胸中憋闷,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背在身后的双手更是绵软无力,此刻若是将他重达百斤的长枪给他,他怕是连提都未必提的起来。
连着深吸几口气后,他方才梗着脖子点头:“是,我要看。”
“庞将军,你……”卢玄桂觉得实在不成体统,气呼呼的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因尸体经过火烧火烤,死相实在不大好看,纵使是庞刈自己的亲儿子,眼下看见尸体的模样也忍不住胃里一阵阵翻涌,好在他耐力极强,竟是生生忍住了。
沈卿尘撑开死者眼皮,见其眼珠上遍布一些小白点,亦有出血点,证明先前她所验不错,死者腰部以下虽被烧毁严重,但死者并非被烧死,而是因吸入大量烟尘导致的窒息死,这在火灾里也十分常见。
长夏将她所言情况一一几下,随后她开始眼看尸体身上,指着死者肩膀处条状痕迹说:“死者在死前曾遭受鞭笞,肩背与胸腹处皆有鞭笞造成的伤痕,胸骨、肋骨亦是多出折断,不知可否刺穿内脏,若需进一步验看,需解剖。”
“解剖?”庞刈震惊瞪大双眸,“我已允准你剃他发,却绝不允许再解剖,他双腿已被烧毁,尸体残缺,若还要解剖,我要如何对他母亲交代?”
沈卿尘抬头看着他:“验尸是查明真相必不可少的一步,多数时候,抓到凶手的线索就藏在尸体上,现下从尸体被鞭笞、殴打的情况来看,凶手对死者极为痛恨,以至于凶手觉得单纯杀死他,并不足以使其释怀,庞将军不若想一想,令公子生前做了什么事,是庞将军都未能善后成功,以至于遭人报复。”
被沈卿尘漆黑的眼眸盯着,庞刈只觉浑身冰凉,亦是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却无从辩驳。
他想了许久,最后无奈摇头:“我并不知晓。”
沈卿尘不欲与他多话,掰开死者嘴巴查看,但因光线太暗,实在看不清,令长夏端了盏灯过来。
随即重重吐口气道:“我一直疑惑凶手曾对死者鞭笞与殴打,出于本能,他必然会痛呼和呼救,藏经阁虽在单独一个院落,但距离东边禅房并不十分远,夜里又安静,若是吼叫定然会有人听到,可却无人听到,眼下才知,他的声带竟是被毁掉了。”
“毁掉?”庞刈越发震惊,“如何毁掉?灌以毒药?可他看上去并未有中毒的迹象。”
“并非毒药,而是以蛮力将声带破坏,他的喉咙损伤严重,且充血肿胀,想来必定承受过非人折磨。”
“混账,混账,若让我知晓究竟是何人这般折磨我儿,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庞刈声嘶力竭的怒吼,粗短的脖子赤红,青筋暴起。
沈卿尘将目光转向另外两副尸骨:“想来聂铎与卢承之生前也必定也有同样的遭遇,这般极端的虐杀,可见其心中仇恨之恨,更何况时间间隔有十年之久,只怕时间不但未能抹平他的仇恨,反而使其加重,为今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林炀,从他口中探得十年前,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林炀?你说的可是云阳伯林义昌之子?”
“没错,十年前,令公子与聂铎、卢承之、林炀四人被人合称长安四凶,其中缘由庞将军想来也是知晓的,如今四凶已死三凶,那林炀只怕也难逃一死。”
“难怪,难怪……”
沈卿尘正在验看尸体,听闻此话抬头看向他:“庞将军可是想到什么了?”
“我记得景隆十年,大约是端午前后,那日我恰好休沐,晦儿忽然气呼呼的回家,脸色极为难看,我便问他发生何事,他说他与朋友起了争执,几人反目成仇,还说那聂铎与他签了生死契,要比武定生死,我当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孩子间生了嫌隙,过几日也就好了。”
“庞将军对于此事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本也是不记得的,你提起我才忽然想起,何况那一日朝堂上起了些争执,我也正在气头上,印象深了些。”
庞将军身材高大,声音粗粝,稍一停顿后继续道:“后来没过几日,云阳伯忽然找上我,说是要问问晦儿他们发生了何事,为何林炀回家后忽然大病一场,性格亦是大变,直到今日他还将自己关在家中不肯外出,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知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