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褚色长衫,有些眼熟。
思量间,姜泠已走至正厅外。
赵骞见她来,和蔼道:“可是已睡下了?这时候叫你来,倒是扰你歇息了。”
姜泠笑着摇头,边跨入正厅,边温和道:“还未睡下,明日启程,我与秋杏也还在收拾。”
说话间,右方身着褚色长衫之人也转过身来。
姜泠一怔,看着眼前人,面上写满惊喜:“银山?你怎么来了?”
转眼夏尽秋替,自那夜离宫后,她便再没见过银山。银山是宫中人,她原只当往后与银山再无相见之机。
却万万没想到,离开大俞前,还能与他再见一面。
银山看着走近的女子,亦是心中怦然,待她在自己身前站定,竟也一时忘了自己此行为何。
他挠了挠头,看着姜泠略微消瘦的下颌,斟酌道:“女郎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
姜泠眉眼带笑,颔首:“自然是好。”
“那便好。”银山低垂下眼,有些不敢看那双澄澈剔透的眸子,只觉耳根烧得厉害。
姜泠未觉其他,只又问他:“你今夜怎么过来了,难不成是得了信来送我一程?可你轻易不能出宫,为何......”
说着,她蓦地意识到什么,笑意凝滞,余下的话也没再说出口。
倒是赵骞见,心中微叹,替银山说道:“今夜银山前来,是奉淮王之命。”
银山也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只得收敛心思恭敬道:“正是,今夜前来,是送女郎故人归来。”
“故人?”姜泠讶异。
近来故人二字听得有些频繁,她却记不起除了许润声外,她还有何故人。
银山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去了偏厅,片刻后才扶着一人缓步走来。
听着动静,姜泠也在赵骞意味深长的注视下转头看去,却只一眼,就险些跌坐下去,好在赵骞眼明手捷,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扶正。
几息间,银山已扶着来人走到身前。
姜泠入定般看着眼前人,却因泪意汹涌,只能描出一道清浅模糊的轮廓,与当年离宫前夜,拉着她衣袖唤着“皇姐”的弱小身影渐渐重叠。
她死死掐着手心,直到传来一阵钻心刺痛,才轻颤着眼睫,扫落眼眶中氤氲的泪水。
视线变得清明,她彻底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少年身量颀长,足足高了她一头,乌发松散,揽于身后,落在那身月色般无暇的衣衫上,无端让人生出凄凉。
仿若缺月,虽明却哀。
少年伸出手来,却因眼覆黑纱,看不清眼前情景,只能试探着缓缓往前。
“阿姐,是你么?”
本该如松林拂风的声音,满是急切与不安。
姜泠赶忙伸手回握住他,欲出声,却哽咽得几乎破碎:“是我,是阿姐。你......你的眼睛......”
在姜泠稀薄的记忆中,姜安那双眼睛格外澄亮,簪星掖月,生动轻灵。她记得她总爱看那双眼睛,看眼睛里囊括的,小小的她。
可如今这双眼却被黑纱笼罩,仿佛生机勃勃的清晨,被陡然袭来的云雨掩盖。
眼泪滑落,她抬手轻触姜安的眉眼,却反被姜安握住。
姜安偏过头,悄无声息地避开触碰,将她的手囊括在手心,反倒安抚似地轻拍着:“阿姐无事就好,若阿姐也出事,姜安此生难眠。”
清亮音色因久别重逢,也染上难以察觉的颤,姜安轻咳一声,克制着喉中梗塞。
姜泠看不见姜安的眼,只能瞧见他唇角勉强扬起,却实在算不上是在笑,心底愈发悲凉。
她这些年无数次听说关于姜安的传闻,世人都道是翩翩君子,少年奇才,一身剑术出类拔萃。因而她也曾幻想过若他日再见姜安,定要让他竹下舞剑,让她也见识一回。
可如今少年犹在,却双目蒙昧,莫说舞剑,就是方才短短几步都需银山搀扶。
仿佛剜心般的痛让她强打着精神,视线扫过姜安身后的银山,又转而看向赵骞,艰难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姜安当日已......”
她滑动喉头,有意避开那几字,又问:“如今归来,为何双眼却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