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巧兮又出了屋,炼药间传出浓郁的药味,将小院转了个遍,又回到屋里呆了好一会儿,甚是觉得无趣,和桑梓招呼了一声,在厨房烤了些现成的肉干应付了下肚子,本想做些菜,可是自己的手艺不允许,于是费力的烧了热水,等桑姨她们炼完药,可以沐浴解疲。
坐等右等,等到月上柳枝头了,也不见两人出来,荀巧兮自个儿把自个收拾利索了,自顾爬上了床榻,本想继续等着桑姨,但是一天太累了,一沾枕头,睡着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感觉到身边有人在,荀巧兮揉着眼睛懵懂的醒来,屋内黑乎乎的有个人影晃动,气息很熟悉,“桑姨?”
桑梓穿着单薄的寝衫站在窗边,手里举着一个灯烛,怀里抱着一个小被,把晟珏吵醒了,歉意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荀巧兮裹着小被向里面挪了挪,少与人同榻过,还是有些害羞的。
桑梓铺好小被,熄了灯,上了床榻,将床头的夜明珠用轻纱盖住,躺在外侧小声道:“夜深了,睡吧。”
“嗯。”
林间夜色不似宫中静悄,鼻尖能嗅到旁边的人散着温热的香气,有些陌生,有些奇怪,闭上眼睛的荀巧兮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敢辗转翻腾,怕惊扰了旁边的人,睡不着!荀巧兮气呼呼的睁开眼,望着黑乎绰影的床榻顶,白日里与桑姨的话在耳边响起。
桑姨和母亲的关系十分微妙,今日桑姨竟主动说起了母亲,不知怎得,今夜的好奇心强烈的出奇,想知道关于母亲的所有事情,比如,年幼时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与父亲成婚前,母亲是如何得张扬?跋扈?想知道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为何陌生又疏离。这些个事情,没有人能与自己讲,除了桑姨。
荀巧兮转过脸偷偷看旁边的桑姨,惊讶发现躺在旁边的桑姨竟也没有睡着,只是神色冷漠的直视着前方,深邃的眼窝黑漆漆,只露一点点白光。
太过熟悉这种神情。
桑姨说的臭味相投,是玩笑话下的真话,母亲从不伪装心中的冷漠,而桑姨,会用温和的笑容来掩饰。
桑梓眸光流转,在暗淡的珠光中,眉眼皆是温柔,“可是不习惯?睡不着?”
荀巧兮扭了扭身子,侧过身子,面对柔光里的桑姨,桑姨还是浅颦轻笑温柔的人,刚才只是错觉,“桑姨,你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也好,桑姨也睡不着。”
荀巧兮蠕动身子又靠着桑梓近了些,桑姨身上的温香,是带着药材香的奇特味道,呼吸时,闻到会让人感到舒缓松弛,踏实安心,“桑姨,你还记得我们听的那场戏吗?”
“大梦春秋。”桑梓知道晟珏这丫头早就乏了,手指轻动,用暗香助她安眠。
“两人历经波折,感情甚笃,明明是要白头偕老的,为何因一次无心之失,春生便与秋家小姐断然分离?”
桑梓眼底薄凉,“我也不知。”
荀巧兮打起困乏的精神,嗓音黏糊道:“桑姨,会不会那个春生,从始至终,心中唯有梦娘?年少情最难忘嘛!”
桑梓调侃,“不大的丫头懂得倒挺多,从哪里学来的?”
“桑姨,”荀巧兮并不见笑容,“四年前母亲处死了一个宫中内侍,那内侍在宫中服侍已有十多年,只因谈起几句宫中旧事,获了个难逃死罪。”
“嗯。”桑梓神色淡淡,隐藏在侧影中,“那些个与你无关,你不必多去想。”
“桑姨,可还记得那年五月二十,您在宫中与母亲争执后离开,当日夜里,我便撞见母亲独自一人月下舞剑,直到喝的烂醉不起,桑姨,父亲和母亲间有着隔阂。那个人是谁?”
桑梓沉默许久。
荀巧兮失落,赔礼道:“是晟珏莽撞。”
一室沉默。
桑梓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
“桑姨?”荀巧兮揪紧了嗓子眼。
桑梓起身下地,“晟珏,炼药的时辰到了,桑姨去瞧上一瞧,你先自个睡着。”
“好。”荀巧兮直起身子盘在榻上,有些不安。
桑梓整理好衣衫,披上披风,才回首对荀巧兮笑道:“早些歇息,我近些日子会忙一些,顾不得照顾你,你早些回去为好。”
荀巧兮忐忑不安,“桑姨。”
“睡吧。”桑梓走出屋子,一阵凉风吹进来,屋门又被轻轻闭上。
荀巧兮透过窗,看到屋外模糊的身影,忐忑想,自己是否太过冒失了?余光飘过屏风,地上竟是滑落的衫裙,桑姨都没顾得上捡起。
桑姨她并非看起来那般平静,不然怎么会把裙衫扫落了,都没察觉。
荀巧兮下榻,拾起裙衫放回衣架上,又随手披了件外袍,出了屋。
月光流照,清瑟的小院,静谧无声,林间的夜风凉爽,能扫了人心燥热。
本是要去炼药的人,默然立在炼药房前,单薄的背影,似冬日的枯枝,已几经磋磨。
荀巧兮站在屋檐下,望着炼药房前的桑梓,房前的桑梓一直站在那儿,直到井口咯吱几下,伫立许久,宛如雕像的人动了动,一处的寂寥才被打破。
桑梓向炼药房走近两步,突然脚尖一转,走向院外离开。
门扉扇合。
荀巧兮听到踩着青岩的脚步声,绣花鞋浅浅深深,随着青石蜿蜒而下,密林婆娑里,人渐渐离去。
一角暗处。
妙淇隐身站在院内的青石边上,一贯泼辣强硬的人,在无人的时候,才敢委屈的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