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了墨玉的话,高蕴气急败坏,说道:“还不跪下认错!”
声音严厉,吓得她软了膝盖,音才落地,膝盖便扑通跪倒在地。
王氏慢慢起身走来,笑里藏刀向来是她的绝招,只悠悠哉哉走到静婉面前,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轻视:“西北粗野,你染些民间陋习也不奇怪,可现下你来了平都,便不能再有那些放荡做派了。”
“在咱们平都,便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知未得父母允许,莫说家门,连自己的房门也不可以随意出去。你倒是不一样,竟还背着父母偷溜离家,胆子着实大……怎么,是这府门外有什么事,还是什么人勾引着你?”
见高蕴怒气冲天,王氏却住了嘴,倒不是怕高蕴生气,只是恰好停在这个时候,正便于丈夫好好想象一下,他这女儿抛弃女儿家的做派,行的是什么浪荡事。
静婉一听,便已知晓今夜王氏来此何意了,她紧紧抠着怀里的瓶子,低头不语。
这不加解释的样子果然再次触怒高蕴,只以为静婉确实在外有了苟且之事。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静婉,突然想起了那个早已埋入坟冢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的女人。
他第二次去西北,要接她离开,没想到她说自己要嫁人了。
那时,她高高扬起头,颈子如天鹅一般,说:“庸野可没有女人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这个道理。”
即便生过孩子,即便日子困苦,可那份傲气依旧未改,依旧叫人为她着迷。
高蕴最后是带着受心爱女子背叛的怒气离开西北的,可他却忘了,先背叛誓言的,是他啊!
而今夜的静婉,让高蕴想到了她亲娘的不忠与背叛,当即怒斥:“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和你娘一般,尽做些下三滥的事!若是知你败坏家风,我绝不肯接你回来,还不如送回西北去,省得早晚丢了我的脸。”
他骂得厉害,静婉突然抬起头来,一张小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羞愧,反而有些释然。
看着那双明亮溜圆的眼睛,高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等他终于闭上嘴,静婉才把手里的瓶子放到高蕴面前,低声道:“女儿听管家说父亲有不寐的毛病,心里着急,便去小花园里收秋些露,想要做些菊花露水给父亲送去。这几月来,天凉的日子少,只能趁着哪日天凉哪日去收,没想到会被这二人误会。”
她把瓶子高高举起,低头道:“女儿虽来平都三年,可也只出过两回家门,哪里敢背着父亲悄悄溜出去。
再来,府里两门都有奴仆守夜,若是女儿出门,早被门房告知父亲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由父亲来兴师问罪,还请父亲明鉴!”
小小瓶子里的露水清澈晃眼,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高蕴一震,似在瓶子里看到女儿一颗如露水一样清澈纯洁的心,看到了方才错怪女儿的自己的卑劣嘴脸。
愧疚涌上心头,原来她是为了自己才半夜起来的……
这下高芸气了,提着裙子跑出来,先是恶狠狠地抢来瓶子,看了看里头的露水,接着大声道:“撒谎!你那两个丫头可没有见过你收过什么露水!”
要是以前,静婉一定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可她想到了冬霞,那个向来沉默的姑娘好像把每一个环节都预料到了。
静婉照着冬霞的嘱咐,道:“父亲也知我不是在府中长大的,两个丫头亦知如此。我实在难以使唤她们,事事亲历亲为,从不曾麻烦这二人,她们不知我收集露水也是应该的。”
这下还在高蕴面前告了这两个丫头惫懒一事,她本不愿为难二人,可方才二人那话分明是要将她推入绝境。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凡所种种,皆因果报应罢了。
静婉起身,朝自己屋里跑去,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青瓷小瓮看。
高芸只看了一眼便恼怒起来,端起小瓮高高举起砸在地上。
瓷瓮碎裂,溅起一块尖锐的来在静婉右脸滑出一条细细的痕迹,眨眼间血珠就冒了出来。
高蕴知道这女儿向来跋扈,没想到这疯癫的样子尽得了王氏真传,眼见静婉受伤,忙要去叫人找大夫,静婉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高蕴的触碰,随意抹了一下脸,一看手心红红的,原来是出血的。
痛意轻微,她摇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带了药,待会儿擦些就好。”
她低头,轻声道:“天实在晚了,父亲母亲若无事便请回吧!”
高蕴何尝看不出她的疏离,只是今夜他这做父亲的实在不厚道,当下吩咐奴仆押着青玉墨玉出去,再看一眼静婉,只能拉着王氏和高芸悻悻离开。
小院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静婉长长呼了口气,两手松开,手心的冷汗被风一吹,更是凉了。
“我来给姑娘擦药。”冬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脸上少有厉色。
今夜,静婉格外信任她,只跟着冬霞进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