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这地界儿,许多人一辈子也不知晓外面的天地,从来只有离开的,鲜少有回来的,就连来做官的,说句夫人不爱听的话,也多是遭了贬谪,可虞家门第,任我想总不会放任林大人困居此地,但即便如此,短则三年,多则十年,夫人等得起,薇澜却耽误不得,我不知京城里的人家会如何栽培女儿,不说琴棋书画、女红针织,云祥又哪有能人可堪为师。”
虞夫人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一想到虞家来云祥的目的,她便不得不沉下心来,易辞晚今日的话,不过是将她深埋心底的那点不忍又重新提了起来。
她想起宴席上教谕夫人那般作派,心里一阵的恶心,云祥无师,确是实话。
易辞晚见她有所动容,索性乘胜追击道:“历来厚嫁女儿,这嫁妆就是姑娘家的底气,我与薇澜投缘,便特意托人寻了这十六盏过来,纵然是她被耽搁了,只要夫人愿意为她做主,将来觅个如意郎君不是难事。”
官宦人家招婿已属难得,有虞夫人在前,虞薇澜不出意料,定会被外嫁,这也是为了顾全虞家的体面,免得外人议论起来,说虞家的姑娘不好嫁,虞家那些男子的脸面挂不住。
易辞晚在心底将自己骂了数遍,好好一个女孩儿,她竟然拿着这般晦气的借口行事,她一边揉着虞薇澜柔嫩的小手,一边唤庭罗再呈些糕点过来。
也算是为自己那点不入流的计较作些安慰。
“难为你为她想的这般深,”虞夫人想起云祥那些有关易辞晚的传言,也清楚她同刘家的不悦,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姑娘家的翻身仗难打,许多人一辈子就指望那一纸婚约。
她本该儿女双全,却为家族大计不得已来到云祥,儿子留在家族有名师指导,如此分离,也不知再度重逢是否还留有母子情分,可他终究是前途无限,难的是薇澜。
“但这十六盏留在云祥似乎并不妥当,”易辞晚打断虞夫人的思绪道:“这匪患眼看着是越闹越大了,云祥偏僻,又临近边境,往后只怕更不太平,夫人还是尽快安排人,先行送回京城为好。”
她话里有话,表面说着十六盏,实际意在虞薇澜。
云祥银矿,牵扯太深,虞家是马前卒,哪怕一遭落败,也难以撼动真正的执棋者,财富、地位终究都比不过皇权。
当年的徐家何等风光,从龙之功换得满门流放,连这般累世传家的高门也抵挡不得,她易辞晚小小蜉蝣,无非求个明哲保身。
虞闻祁对她下手在前,刘家与她积怨已久,这些她自然要以牙还牙,却不忍心牵连虞薇澜,她有虞夫人为她忧心,有安守本分的父亲为她维持家庭和睦,财富、地位唾手可得,就像是易辞晚的另一面,一个她从来奢望却不曾触碰的幻影。
她想送这场幻影回到她本来的位置,算是……成全自己的一点私心。
“这茶盏好漂亮!”虞薇澜眼神莹亮,拉着庭罗往茶盏里头摆精致小巧的糕点,一块一块垒上去。
虞夫人望着无忧无虑的虞薇澜红了眼眶,喃喃道:“是该送回去了……”
易辞晚这一番行动,虞夫人逐渐忘却来意,将全副心思都落到了虞薇澜身上。
虞夫人离开后,梧绿从侧门进来时,撞见的便是易辞晚独坐榻前郁郁寡欢的样子,瞧着神色恹恹仿佛并无半分生气。
她朝易辞晚屈膝,柔声提醒道:“姑娘!饵香回来了,说是替卢崇带了话。”
易辞晚闻言点一点头,哑声道:“让她过来罢,正巧我也有些事要问她。”
……
入夜,荷叶随风摇曳,发出咕嘟响动,宛若低语一般。
“来看我啊!”易辞晚捧着脸撑在窗台上,笑眸弯弯,对掀开窗扇的言知确挥一挥手,长发散落氤氲淡淡花香。
“来送药,”言知确从怀中取出一团油纸包裹的物件儿,展开呈出一枚瓷瓶。
易辞晚哦了声,将浓墨如瀑布般的长发掀至身后,俯下头朝他靠近了些,指了指额头上的纱布,“那——有劳言郎君给我试试,”她毫不客气地将手帕塞给言知确,示意他擦干手再上药。
言知确将油纸塞回怀中,难得没有推脱,拢起袖子轻轻揭开纱布,药汁滴入指尖,连带着指腹的柔和与温热,轻轻点在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