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如今好是气派啊。”杨遂从小径踏来,抚开珠帘入内,一屁股坐在李兰钧身旁感慨道。
李兰钧斜目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哪有杨兄气派,几月过后,就该称你为杨翰林了,这满扬州有几个翰林,杨兄日后也是为陛下分忧的重臣,可莫忘了李某才是。”
“也不知你我可否有机缘再见。”
杨遂不理会他的冷淡,看着纷扰的众人忽然口吐人言,目带忧愁。
李兰钧眼角一抽,疑心自己听岔了。
“我是出不了扬州了,杨兄日后荣归故里路过,进屋吃茶叙叙旧未尝不可。”
杨遂仰头看远处白茫茫的天际,沉声长长吁叹,过后又道:“届时你也成了家,说不定比现在好脾气不少。”
园中桂枝挂满白霜,被笑谈声音抖落下来,露出部分黑褐枝干,李兰钧在簌簌积雪中幽幽转过头看他:“那时杨兄嘴里是否会吐出几句象牙,也不曾得知了。”
杨遂闻言,忍俊不禁地直拍大腿,笑道:“李兰钧啊,你真吃不了一点亏!”
“呵呵。”李兰钧干笑两声,没计较他忽然直呼自己大名。
两人笑后静默下来,周遭人不敢打扰,反让他们有了真正坦言的时刻。
“你见了我女儿吧?”杨遂转言道。
“见了,肤白眼大,完全不像你。”李兰钧不知有意无意,直言回道。
杨遂只是笑,却也不反驳:“是啊……像我不好看,她长大该哭了。”
李兰钧不答,在心里默认。
“我给她取了名,叫平儿,民间说贱名好养活,我就想了这个名儿,恐上天把她带了去。”杨遂兀自说着,像是无从倾诉。
李兰钧看向他,他鬓发间夹杂几缕白发,形容较以往憔悴许多,瞧不出任何意气风发的翰林学士模样。
杨遂二女平儿生下来几乎没声气,夫妻俩带着孩子走访几户名医,勉强维系着活体,如今过了磨勘回京,府中也是一派愁云惨淡景象。
“你也信神佛这一套了?”李兰钧看他容色阴郁,勉强安慰道,“我看平儿容光焕发、能吃能睡的,好得很。你这么沮丧个什么劲?”
杨遂看他一眼,摇头不语。
“那骆家小姐不是开了个医馆么?你怎么不去找她看看,或许她有法子呢。”李兰钧硬着头皮推荐道。
“说来也要感谢她,平儿如今这样,多亏了骆姑娘的关照。”
杨遂听到骆飞雪的名号,面色这才有些舒展。
李兰钧闻言翻了个白眼,恨自己多嘴提议这句,惹得心头不快活。
“哦,那挺好的。”
白墙灰瓦边走来一个端着食案的丫鬟,一步一驻足地走到帐中,垂首布下几碟点心果子。
李兰钧目光扫过她,捻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尝到甜香后又细细品味,将那口酥饼尽数吃光。
“李兰钧,你真是命好。”
幼小被娇惯着长大,官场有长辈提携助力,就算盲婚哑嫁竟也能找个好妻子……除了身子孱弱,几乎是命好了。
端着食案的丫鬟抬起头,微不可闻地与李兰钧相视,又赶快垂头作无事发生。
李兰钧抹开手上残渣,眼睛仍盯着案前布菜的丫鬟:“确实是命好。杨遂,你可得卯足了劲升官才行,平儿的命运如何,靠你赤手空拳也要谋个好命来。”
杨遂听他出言,失笑道:“我不敢松懈。”
他也朝案前丫鬟看去,待看清丫鬟面貌,像是想起了什么,凑到李兰钧耳边低语:“面前这姑娘,是你在蒲县那位?好像七夕夜市也见过一面……”
“你如何知道的?”李兰钧脚下一滑,脱口问道。
“无意中听到的市井传闻,没想到是真的……”杨遂眼珠滴溜溜地转,话中意味不明。
李兰钧才不信他的“无意中”,有些局促地追问:“你跟我父亲说了?”
“没有没有,你大可放心,当时知府正是忙碌的时候,也没机会说。”
杨遂煞有介事地摆摆手,一副无辜模样。
李兰钧将信将疑地眯起眼,想到若是杨遂说漏嘴,那李府近来一堆糟心事怪在他头上不冤。
他有些莫名地打量杨遂几眼,末了才缓缓吐出一个百转千回的“哦”字。
“骆姑娘可晓得你的这揽子事?”
杨遂问。
李兰钧皱起眉,有些不快:“我的事,何故要她知晓?”
杨遂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跟着拿起案上那碟酥饼,还未放进嘴里先开口说道:“夫妇一体,日后常在屋檐下,这事不美,你是不是不敢说?”
“谁说的!”李兰钧当即就炸了毛。
“骆姑娘性情刚烈,你与这小丫鬟无论有无情意,她恐怕都不能接受吧。”
杨遂说罢一口吃掉酥饼,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拍着他的肩膀惊叹:“你园中请的哪地名厨,酥饼做得这样好!”
李兰钧被他拍得哑了火,气性搓成一个扁圆的球,滚到十里开外了。
“男子三妻四妾又不违纲常,试问今时有哪位士族官员不纳妾的?她若想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便来退婚,也正合了我俩的心意。”
他反驳说,眼神有意无意瞟向叶莲。
叶莲垂首布置完点心,没听见似的抚平衣摆站起身。
“一生一世一双人,杨某不就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