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澍冷淡地说:“没事。”
裴湛就捏着手机不敢放,指节都隐约有点泛青。
“等你忙完了看下微信,”陈嘉澍在电话那头没什么情绪地嘱托,“别不看手机。”
裴湛乖乖“哦”了一声,等陈嘉澍挂电话。
手机听筒长长地“嘟——”了一声,裴湛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把手机揣进自己的兜里,继续蹲下身洗碗。
日子临近冬日,日头已经不是很足,没到七点天就彻底黑了。忙到十一点多,来大排档喝酒的人都散得七七八八,裴湛站在门口陪老板聊了一会儿,眼见要到深夜,老板把日结的工资塞到他手里。
裴湛数了数,说:“叔,多了一百。”
老板悄悄讲:“当叔给你的,一百也不多,拿着多吃点好的。”
裴湛坚持想还回去。
老板不高兴地说:“你拿着,不拿下次别来我这里了。”
裴湛这才收进兜里。
但他表情还是为难。
他拿着钱,慢吞吞地走出巷子,长时间地蹲立让两腿发麻,走起路来都有些别扭。
洗碗并不能赚几个钱,他就算洗上一个月也还是买不起那块表,但是他可以给陈嘉澍买点别的。钱不够就用点心吧,就算陈嘉澍并不在意他的心意。
裴湛有些沉默地数着老板结给他的现金,那是他的劳动成果。
他正思考着给陈嘉澍买点什么。
“裴湛?”一道尖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怎么回来了。”
着声音太过耳熟,响起来的一瞬间几乎把他拉回了从前逼仄的光阴里。
在儿时那个湿热昏暗的房间,一些激烈的争吵越过时光向他奔来——
母亲的尖叫、父亲的叹息,以及家里锅碗瓢盆稀碎落地的声音接踵而至,那些难以启齿的混乱是他童年的底色,这样的底色一直捆绑着他成长,把他染得不堪入目。
直到他爸死的那年,一切苦难都化作齑粉。裴湛好像解脱了,但他也死了。
裴湛没有立马回头,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彻底忘了。
就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某一刻,他觉得好像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罐子里,四肢被封存,心肺被麻痹,他不能动弹也无法呼吸,简直就要溺毙在这些让人难以喘息的回忆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湛才回神,他回头,看见他妈站在离他的十米的小巷口。
不过一年不见,乔青莲好像比以前更老了。
她穿着一身廉价的粉红连衣裙,脚底踩的凉拖鞋破破烂烂,有些水晶绑带已经变黄开裂,它们不讲秩序,胡乱地戳在她脚背。
他回头的时候,乔青莲冲他笑了一声,语气不是很好地讲:“不是给你爸的姘头当儿子去了吗?日子过的不好?怎么来这种地方打工?”
裴湛张了张口。
他总是笨嘴拙舌,这种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是过上好日子了啊裴湛,当少爷什么滋味,快活吧?”乔青莲恶意地揣测裴湛,“有了钱就忘了老娘了啊,一次也不回来看我。”
“不是,妈我没……”裴湛想要解释。
“不是什么?”乔青莲冷笑着看他,“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是不是老娘死了你才知道回来收尸啊?”
裴湛有点无力地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他打过电话的,他甚至偷偷跑回来看过她。
但是电话永远打不通,房子里也一直没人,他敲了好久的门也没有人答应。
他以为她拿到钱已经从这片老城区搬出去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回来,他不是不要她,是从来没有被她需要过。
裴湛有点无助,他像是想说什么,但看到乔青莲的眼睛又忽然止住了话语。她的眼睛藏在昏暗的夜色里,其中闪着贪婪的光。她上下打量着裴湛,像只觅食的鬣狗。
乔青莲盯住了裴湛手里的钱,她说:“你拿的是什么?”
裴湛攥钱的手不由自主往后撤,他说:“没什么?”
乔青莲敏锐地讲话:“是钱对不对?”
裴湛往后退了一步:“不是的。”
乔青莲踩着她那拖拖踏踏的烂凉鞋,几乎算疾步最到他跟前:“拿出来。”
裴湛神色难堪:“妈。”
乔青莲几乎在冲他怒吼:“拿出来!”
裴湛明明比她高了一个头,但在这场对峙里仍然占据下风,他眼中闪过难过,说:“妈。”
“拿来。”乔青莲抓住他的手把钱扯出来。
裴湛无奈地看着她。
“这都是什么?陈国俊不给你钱吗?你现在不是一个月零花钱都有几万?我去你学校那边看过你,那停的可都是好车……”乔青莲一边说一边数钱,现在微信收款码用的多,老板给的都是零的,“我去你学校看过你几次,那小少爷对你还不错吧。”
她笑容里有点嘲讽,伸手捏裴湛的耳朵:“他不是还这么……这么对你吗?你现在跟他什么关系?”
裴湛想起来那天在学校忽然感觉到的被窥视感。
原来是她。
裴湛这段时间和陈嘉澍确实走的近了些,至少没原来那么疏远了。他们也没她嘴里说的龌龊。
他直起身,揉揉耳朵,说:“没有什么关系。”
乔青莲数数钱,骂了一句:“怎么就这么点?”
裴湛抿了抿嘴,没说话。
乔青莲把钱塞进连衣裙的口袋,说:“那小少爷这么有钱,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也够你花了,你拿着这几百块不放干什么?”
裴湛半天没说话,他看了乔青莲良久,才说:“妈你把钱还我。”
乔青莲柳眉倒竖:“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钱,你不能拿走。”裴湛心平气和地重复。
到了她手里的钱还想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