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弗樨言笑晏晏,立于群花中,端的是大家族长女风范,天姿国色。
半数郎君与女郎迎了谢弗樨而去,言朝兮却只对这头顶琉璃感兴趣。
沈楼沈楼,自是那位沈半城家业之一了。
据说沈楼琉璃图样只出孤品,万两黄金不换,凤玱城中央的标志性建筑翠微琉璃塔,便是其手笔,遑论宋家也不敢如何精益豪奢。
“诸位姊姊与郎君,该换个玩法了。”谢弗樨起身轻叩玉磬,侍女们捧着漆盘鱼贯而入。
盘中之物却令满座哗然:东岚开阳商船队所测的星象原绘,西冥安息雀的如瓮蛋……
珍宝在前,言朝兮却怔怔看着那副印了仙池客私章的茅屋野狸戏蝶图。
仙池客的私章有一缺口,是言荞握着言朝兮的手刻歪的。
而那茅屋,还能影影绰绰瞧见一对夫妻,妻在拨弄着算盘,丈夫却故意笼着烛光。
门前扑蝶的野狸眼眸可爱,偏额上翘起一缕毛。
那是言朝兮自己。
言荞这个状元郎做得很没出息,他俸禄微薄,养家糊口便多数皆靠宋端娘的嫁妆打点,与宋端娘有了龃龉后便时常在书舍委屈画画,竟也闯出两分名头。
昔日夫妻意趣,小家之乐,如今竟沦为彩头。
镜湖水榭的灯火突然暗了三盏。
谢家的春日宴定了两日,云嵘山庄离凤玱城路途较远。
今夜,女郎们将会在山庄夜话歇息,少郎们纵酒放歌。
“规矩倒也简单,只要在明日金乌落山前找出我藏好的三颗南海明珠,这彩头便由谢家赠予汝等,”谢弗樨笑眼如月牙,“诸位若是寻不到也无妨,顽弟妹又藏了九十九只琉璃做的走地飞禽,是而规矩还有一条便是三十三只琉璃宝物可兑一颗明珠……”
“弗樨姊姊,小儿游戏竟也能搬到春日宴上么?这也太简单了一些,我定能捉到那三颗明珠。”
“敢问谢女郎,这明珠与琉璃走地飞禽何以丈量?”
……
有人起了兴致,却也有人神色不屑。
针对那些旁敲侧击的话,谢弗樨但笑不语,她的眸光却瞥向了安然端坐花凳上饮茶的薛仲桃。
而言朝兮恰恰注意到人群中那霜练色锦袍少郎忽地失了踪迹。
凤玱谢氏虽是稽州谢氏分支,但家世显耀,财大气粗不输宋家。
这厢言朝兮寻了个睡姿不雅的借口,便与同龄的姑娘们道了分别,而紫芙自他们用夕食时便先去院中铺整。
说来也巧,这凤玱左右权贵皆认熟了脸,今日春日宴与言朝兮交好的“绿叶子”姑娘们便是彼时在族学奚落她的那批人。
但言朝兮脸皮厚比城墙,又从来秋瞳盈盈夸赞别人,一个晌后自然赢得了小姑娘们满口的“朝朝儿”。
言朝兮又看了眼飞花阁上挂着的言荞的画,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夺了这彩头。
夜月下,弯曲的朱廊仿佛无穷无尽,于前提灯引路的小丫鬟走到镜湖西南处的水榭前便顿足不前,她遥遥指了指一处挂玉牌的院落示意:“这便是言姑娘今夜的住所了……”
言朝兮摆了摆手,拒了小丫鬟递来的纱灯,却见那小丫鬟犹犹豫豫,终是提了一句:“言姑娘莫嫌,这原先是薛姑娘的住所,薛姑娘府里有急事,便暂且回去了。”
“你说的,薛姑娘,可是知州薛大人膝下长女?”
“正是如此……”
言朝兮放心一笑,让小丫鬟先回去便是。
薛仲桃姐姐对她最好不过。
镜湖水榭竹帘被夜风掀起,言朝兮方才与小姑娘们饮了果子酒,脸上潮热不已,她跳着拾级而上,想去水榭坐会吹吹风。
走着走着她脚步却逐渐放缓,只因水榭内阁花窗纱中隐隐约约灯烛如豆。
当言朝兮想拔腿就跑时已然来不及了。
水榭内阁花窗被夜风吹开半扇,那白日见到的射箭魁首少郎身着如墨窄袖衣裳,烛光下眉目冷峻犀利,左手只拿着一片琉璃碎片,寸寸直逼埋首膝前人的要害之处。
他膝前的少郎年龄似乎一般无二,着一袭霜练色锦衣,与白日所见不同的是他浑身配饰雍容显贵,腰间金革带配了九龙戏珠白玉璧,发顶的鹤冠镶满珠翠。
面对玄衣少郎一下又一下的剐刺,霜练锦袍少郎终于“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滴血发缨洇湿胸前白羽麒麟,紧紧阖目,嘴唇发紫,是一张几乎与玄衣少郎九分相像的面容。
想是察觉有人一瞬的窥探,玄衣少郎侧首看向花窗,那双极为冷清凉薄的丹凤眼,眼睑轻薄,唇角下撇很是不虞的模样。
他挥掌之间,琉璃碎片直朝言朝兮脖颈而去,抬手时那粒食指上的红痣,比血还要鲜艳。
言朝兮蒙着脸跳下台阶,朝飞花阁狂奔,她隐约听见一只金箭擦过耳边,与琉璃碎片相撞。
染血的琉璃碎了,那是一声令人心惊的凤雏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