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落山,他望着门口镀金的校名出神,仿佛在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踏上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把他引导至此,又随意丢掉的罪魁祸首躲在哪里呢。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下车,看他像要离开,才躲着司机,仓促地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那时她已经被港影录取了。傅谦明以为她是想感怀从前的梦中情校,才会不辞辛苦地飞回去,在校门口坐一整天。
其实她只是想去跟朋友打个招呼,再好好地告个别。
可惜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她都没有做到。
她真的是个很不会道别的人。
即便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叶平川是个怎样的人。知道当初就算她老老实实地说出实情,叶平川大概率也会体谅她有难处,并且鼓励她好好生活,考上新的梦校。可她依旧是个很不会道别的人。
拿照片的手止不住地抖。她想还是因为太冷了,不能再看下去,身上也没有可以带走的口袋,还是把照片放回保险柜上了锁。
“什么都不带?”
寒冬腊月,黑K看她两手空空,穿条短裙露着胳膊和大腿就敢往外跑,暗骂了一句神经,默默地调高车里的空调温度。
她冷得牙齿打架,不想搭理,上车后又暖得昏昏欲睡,更不愿意说话。
上了私人飞机,空乘前问她想要什么样的早餐。
“我想吃肠粉。”她迫不及待地点餐,“要瘦肉肠粉加两个蛋。”
“……”
空乘礼貌地表示可以试试别的菜单。她又说,“那在港市转机的时候让我去吃完再回来。”
“转什么机,私人航线。”黑K一脸无语,“飞到港市你背个降落伞跳下去吃两口得了。”
云灯:“好啊,那快到降落点的时候记得给我开舱门。”
跑火车谁说得过她。黑K拿倒满一杯伏特加塞她手里,叫她闭嘴讨个清净。
云灯勉为其难地选了别的早餐,又很怀念地说,“以前总让小花去买的那家肠粉,不知道还在不在。”
“早就不开了。前几年老板儿子结婚,退休回老家带孙子了。”黑K说,“还有,岛上的人也都换了一拨了,估计没几个是认识你的。现在人家叫Flora,你也适应适应改口吧,叫小花都没人知道你在说谁。”
她撇了撇嘴,皱着脸一副很嫌弃这英文名的表情。黑K已经让耳朵做好了屏蔽的准备,她却没再牙尖嘴利,说什么刻薄的难听话。
“那就叫人请个会做的厨子。”她淡淡地说。“落地我一定要吃到。”
起飞前她忽然想起,自己上编剧导演课时还在绿江文学网站连载过小说。心血来潮登上账号,想看看有没有新的读者评价。
一看才发现,早在两个月前,小网站以血腥暴力为由把她的书封掉了。
她盯着红色的站内短信警告看了一会儿,没有申诉,直接申请了删除作品。
故事停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她想。
就让他永远都觉得我很厉害,或者,觉得我很坏。
她要钱,要陪伴,要一起实现做演员的梦想,叶平川全都给她了,所以向她索取等份的爱。
这很公平,但是她拿不出足够的爱回报。她只有一点点。
她知道自己有一点点。
就在傅谦明第一次出现在剧组时,她预感不详,第一反应是想着怎么把叶平川摘出去,而非捡起来继续利用时,就知道了。
可是这一点点的爱改变不了什么。叶平川出现得太晚,无法在她生命的里占据很重的比例。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也不够刻骨铭心,只是很……
温暖。
叶平川的温度来自于他生命的底色,花好月圆的家庭是他的重要组成部分。她没有出生和成长在那样的家庭里,注定无法融入。
更何况,如果因为她把那部分搅乱,叶平川也就不再是叶平川。
很残忍。
她主动离叶平川远点,就算是够爱他了。
飞机里有各式各样的烈酒,足够她在近十个小时的航行里喝到熟醉。她和叶平川的感情也像是这十个小时里浓缩的梦幻。
她的起点不是他,终点也不是他。只是在半路出逃的人生里经历了一段风景,等到梦醒,就又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
早餐完全没胃口吃,幸亏这里没人会再唠唠叨叨,半哄半劝地让她好好吃饭。她吐了两次才彻底清醒过来,从舷窗望出去,景色从繁华都市变成了蔚蓝的大海。
到码头换乘水飞,热带岛屿的高温扑面而来,焦灼人心。水波反射着强烈的阳光,盯久了,她被大面积的玻璃海晃得有些眼晕。
傅谦明亲自在码头接她,笑着打趣,“怎么,太久没回来,有些恍惚?”
他穿着这里常见的度假衬衫和亚麻短裤,人到中年仍保持着不错的身材,以至于这样随性的打扮也显出几分风度,墨镜下是一张温和敦厚的笑脸。
“好大的太阳。”她抬手遮光,有些娇气地抱怨,“在飞机上忘记提前擦防晒了……国内现在还是冬天呢。”
傅谦明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带行李?”
黑K摊了摊手。
“回家还带什么行李?”她理所当然道,“我需要的一切这里都有。”
“这话倒是很对。”傅谦明绅士地弯起手肘朝向她,看她自然地挽上来,笑意愈深。
“Welcome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