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将短发别在脑后,显得干练利落,冲他抬抬下巴,说:“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回所里来——知会一声的事,我们都在。”
无言低眉颔首,单手举在身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马王爷就着卢晓义的手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骂了一声娘。其余几人都看到他那双浑浊的双眼,又氤上了一层泪水。
卢晓义:“来来来——特勘所办案,闲杂人等回避,闲杂人等回避,所有人只能呆在自家房子里,不得外出一步,不准开窗开门,房子里设了法阵,你一动就不管用了啊——有小孩的管好小孩,如果不想晚上做恶梦的,也不要朝外看。来来来——动起来动起来,快点回去,关窗关门啊!”
谈话间,方黎启动银镯,给清泉所有房屋下了一道妖族禁令。无言紧跟其后,将佛光送上半空,分给了每一户村落、每一栋屋子。
妖力和佛光的加持下,任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敢靠近。
而后卢晓义又赶紧给袁禧传讯,告知他此间祸事未了。
四人正准备直奔那荒村而去,就被一个人喊住了。
马王爷回首,只见曾教授带着文琴站在一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躲回屋子。
曾教授:“端公的事,我能帮上一点忙——”
“我市气象台发布极端天气预警,请所有居民做好防护。”
裴春兰坐在电视机面前摆弄着手上的绣工,听到电视机里的话,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新闻标红的地点。
她总觉得心里似乎有些不安,闹腾得紧。
于是拿手机给张煜打了个电话,不接。又给他班主任打电话,还是不接。
她推门出去,冒着狂风疏雨拐了几条巷子,拿着手机去找中医馆里的小林。
林章打开房门,赶紧老太太拉了进来。玻璃推拉门一闭,大风大雨瞬间被锁在了屋外。
从衣褶上滚落,滴在地面,一下便荡开了屋内混合着药香的沉寂。
“裴奶奶,您手机没坏。只是现在天气太差了,卫星失灵,没有信号,你看,我家现在连电视都没信号了。”
裴春兰将信将疑,问:“哦……那张煜那小子应该没事吧。”
林章一笑,说:“他能有什么事啊——那小滑头。您今天就在我们这歇了吧,外面风大雨大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留下来跟我还有我爸做个伴。”
老林头还在楼上忙活他的药材,裴春兰顺着木楼梯爬上去时,只看到一个白袍大耗子趴在地上。
双手四处扒拉,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哎呀——我这些药材啊,可惜了可惜了……”
裴春兰开口:“老林啊?”
老林头哎了一声,缓缓起身,见着是她,旋即一笑。
“我这些药材晒得好好的,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刮风下雨,说来也是奇怪——”
“你来这边,有凳子,坐吧坐吧——”
裴春兰说:“不坐了,帮你一起捡捡药材吧。来——你告诉我,要怎么帮你挑。”
两人都是老态龙钟的年纪了,往地上一蹲,浑身上下的骨头齐刷刷地叫出声来,动作又慢又磨蹭,看的人着急。
林章本来说让老林别摆弄这些了,扔掉就是,他偏不,偏要没事找事,看看还有没有能救回来的。
老年人嘛——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找点事做,越忙才越安心,忙点好啊,就忘了自己的年龄忘了岁月嘛。有时候老林头觉得自己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意气风发,精神倍好。
老林:“小张嘛……前段时间还来找我看过身体,他没让我跟你说。”
裴春兰:“什么?他身体怎么了?”
老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些古怪,但我看他后面也是活蹦乱跳的了,觉得应该没啥大问题。”
裴春兰:“什么叫没啥大问题?那就是有小问题了?张煜他怎么了?”
老林其实根本说不出来病因,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机缘在其中阻挡。
他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现在年龄大了嘛,看什么都容易眼花,脑子也乱了……”
两位老人沉默许久。
老林又说:“有时候我看你也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好像在什么时候携手看过黄昏。
“看小张也是,你那外孙机灵的很。我总觉得好像上辈子也见过这么一个挺拔俊朗的年轻人,又总觉得小时候跟我师父走南闯北学艺时,见过这么一个人……”
“很多事情,都说不准了——年纪大了应该就是这样,什么都容易记混。”
有人说,人老时,看到的一切都会不同。不仅是因为年纪大、阅历广,待人接物自有智慧,还因为年纪大了、行将就木了,天道大发慈悲,赐一双慧眼给蜉蝣蟪蛄般的凡人,叫他们短暂的通天晓地。
所以人在弥留之际,往往会看到过往一切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忆起往日是非枯荣,最后跟人间做个了断。
下一世,六道中再见。
老林笑了笑,说:“你说我俩,上辈子是不是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