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声喝,似是用尽了刚积蓄不久的中气,目的却是要赵灵应保持意识清醒。
赵灵应刚才阖上双目,此刻又勉力睁开,含糊地道:“……白纻?”
谢朗自袖内抖出的,便是一块新的丝绢帕子,如素如雪,柔韧轻盈,正是吴地白纻的布料。
他来之前,曾特地去宫中私库一趟,拣出了这块帕子。阿秋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做,但谢朗不说她自然不敢问。原来却是为了此刻。
谢朗让赵灵应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声音低沉,在她耳畔一个个字说得清楚:
“你问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我趁宫中动乱,将她自栖梧密室带走后,辗转送去了太湖乡下的谢氏别业,后给了一对心善的农家夫妇收养,只说是我战乱中捡来的孩子。”
他半扶半拥着赵灵应,感受着她即将离去的气息,声音亦渐哽咽。
“……那孩子今年已经十五,那对农家夫妇将她教得很好,织布浣纱,她都学得很用心。因着记念我救她的恩德,每年秋收岁贡,她都会从庄上托人带来她亲手织的白纻。你是少府的织室令,来看看,她的手艺可好?”
赵灵应其时视野蒙上一层薄雾,已视物不清。她临终之时,得此毕生所求之喜讯,眼中霎时都绽放出亮光来,喜道:“太好了!”用手反复摩挲着那块丝帕,赞道:“织得精密又均匀,她一定是个手巧又认真的女孩儿,很好,很好……”
谢朗哑声道:“灵应,你若不死,我很快便领她来给你看可好?”到得此刻,谢朗亦已大失常态,惶乱无及。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眼见一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女子,即将死在自己眼前,其痛其憾,再一次清晰地撞击着他的心。
赵灵应摇手笑道:“不必了,原先我只怪你,不肯管她这位皇储的生死,现下我觉得……你这样安排,极好,她不必再和我们这些人有牵扯,她娘知道了,也必定安心……”
她的目光闪动,却瞥见了一点金光,那正是阿秋头上,她原本送与阿秋的金簪,她挥手,柔声道:“你……过来。”
不知为何,阿秋眼泪夺目而出,晓得她要的是金簪,立即近身低头。
赵灵应颤抖的手,自她发间拿下那枝金簪,如释重负地道:“我要毁诺一次了……这簪子当时送你,是一念之间,觉得我无法再见到那位故人之后,看着你……便似望到了她。而现在……既知道她还活着,我便要将它,送给她做嫁妆。”
她说着,便用力将金簪塞入了谢朗手中去。
谢朗连同她的手一起握着,声音嘶哑地道:“我会告诉她,这是一位一直惦念她的姨娘,送给她的。”
阿秋立刻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赵灵应笑道:“上天待我不薄……,我一直觉得,那孩子仍在这世间……我能感觉到,她没有离我很远。原来……她在我的故乡……”
眼前泪流满面的阿秋,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渐渐幻作了另一人的模样。
那是她跪在少府的石阶上,抬头见凤裙掠过时的惊艳与怔忡。
端庄文雅的少女,却穿着与她身体不符的累赘的后服与冠冕,颇有些腼腆地回望了她一眼。她听到那人与身边侍女低声说了句什么。
旁边的宫人内侍山呼“中宫起驾——”一群人簇拥着那少女渐渐去了,她才回过身来:那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传说中上官家的才女。
后来,她便得以被传入栖梧宫召见。
屏风后的少女,不好意思地道:“我觉得那些皇后衣服,都太难看了,你……能不能为我重新制作一些?”
跪在地上的她,一颗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