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心知这是第一个诱导性的问题,似乎与题目无关,但谢朗只要接受暗示,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接下来便会一直答下去。
谢朗至此,终于开口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只有握着它的人,才有资格得到阿秀。我不能放下。”
当“阿秀”这个名字自他口中吐出时,空气都瞬时凝固。赵灵应的肩头,亦微微颤抖。她似在竭力抑制自己,不要打断祈氏兄妹的作法。
“阿秀。”
这个名字如一记清音,一声婉转的叹息,回响在阿秋心上,她的身外世界似乎瞬间空茫。
她听得自己的声音虚无缥缈地响起:“谁是阿秀?”
她分明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很多次的梦里。
对窗执笔的少女,轻颦浅笑,一举一动都是那般充满灵气。深宅高阁,金笼香烬,锁尽无法言传的心事。
她说,我叫阿秀。
阿秋一直认为,阿秀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人。
即便曾经听到过谢朗在集仙殿里喃喃过“阿秀”,她也只当作过名字的巧合。毕竟大衍天子的魂牵梦萦的故人,怎么可能会私底下闯入一个陌生小女孩儿的梦中呢?
她甚至一直认为,阿秀是她自己臆想而出的,安慰她孤独生命的幻影。
阿秀漂亮,灵秀,字写得好,身边金笼玉饰,画梁雕栏,她应当也有一大家子的亲人,天伦之亲,其乐融融。
不像她的生命,总被冰冷的石头和雪原所环绕,天地孤茫,唯己一人。
但当这个名字再度自谢朗口中传出时,如同魔咒般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记忆。
上官玗琪平静的声音近在咫尺,在她耳边响起,却如石破天惊。
“他口中的阿秀,便是我的姑母,熙宁皇后上官琰秀。”
一定有什么错了。
阿秋感到自己舌头打结,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像是要竭尽全力抗拒这个名字的魔力。
熙宁皇后上官琰秀,哪怕此前她已多次听到宫人、朋友、前辈,甚至顾逸提到这个名字,但从未有一次,这个名字在她心头引起如此深的震撼。
因为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这个名字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上官玗琪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似在述说与己无关的事:
“谢叔叔曾是姑母的儿时旧友,我小时亦曾见过他来家中。那时他已是青年有为的宫中副将,严谨克己,见了姑母也只是淡淡的,从未有逾越。他后来青云直上,从统领禁军直到炙手可热的权臣名将,再顺理成章抓住桓灭的时机,力压众门阀成为开国之君,我们这些人说起来,都当他是淡泊超逸的谢家中的异类,”
她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的是,真正支撑他这么多年,一路向着权势之巅攀援从无悔意的,竟然是……对姑母的情意。”
阿秋的眼睛瞬时睁大,心中翻腾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惊涛骇浪。
上官玗琪结束道:“皆因他认为,只有成为皇帝,才能娶得姑母。这便是他即便在梦中也不肯撒手那把天子之剑的原因。”
谢朗此刻所怀抱的,恐怕是白日的他自己,都不曾明晓的执念。
他有贤妃爱子,也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可唯独在他深心一角,却有永远无法弥补的失憾。而这失憾,却成了折磨他多年的隐疾和心病。
祈尚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你回来这里,又见到了谁呢?”
谢朗神情若梦,举起一只手来,似要去抚摸空气,却又不敢确信地止住,一副唯恐冒犯造次的模样。
他喃喃地道:“阿秀,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阿秋明知谢朗所中之术,他此刻所见之人,必然就是他心中最想见的人,而非真的有人到来。但谢朗的神情,以及他念及“阿秀”时那痴狂的神态,却令她亦不由得心生寒意。
若上官琰秀泉下有知,她真的会愿意回来见谢朗吗?
阿秋曾在梦中见过,上官琰秀的贴身宫女苏锦兰苦苦央求谢朗的情形,可当时的谢朗,并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心软与动摇。
那才是白日的谢朗,不择手段,理性清醒。
铃声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