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怔怔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生与死仅仅在一瞬间突然有了转机。而那个刚刚拯救自己性命的男人缓缓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在他们的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她看见他背着光的侧脸隐隐流淌着眼泪,在火光的照射下摇曳。
“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无辜的人?”他用低沉的声音发问,却仿佛不是责难,而是真诚地想要从人们口中得到答案。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个人们自己也没有想清楚过的问题,人们只是尖叫、逃窜。突然从混乱的人群中跳出几个举着火把的人,他们嘶吼着将火把向男人掷去。女孩瘫坐在地上,想要叫他小心,然而男人只是举起手臂,熊熊燃烧的火便熄灭了,旋即,就连其他人手中的火把与手提灯也奇迹般一起熄灭,整个沃伯伊村陷入了黑暗。这时人们才注意到,男人的眼睛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散发着红光。
像被驱赶的蜂群一般,人们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尖叫着逃离了。女孩充满忧愁的眼睛看向这个唯一留在这里的男人。布莱姆这时才缓缓转向她,她背部和肩膀牛奶一般光滑的肌肤全都暴露在被扯坏的黑色粗裙外面,有几处擦伤的痕迹,已然变得蓬乱的姜红色头发混着尘土和眼泪披在面前,那双灰蓝色接近透明的眼睛穿过发丝定定地看着自己,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欣喜。
“我为您点一盏灯吧。”他不愿让女孩的身体暴露在自己面前而使她的自尊受辱,于是找了个借口转过身,捡起人们在慌乱之中丢下的一盏手提灯。在他的魔法下,灯很快亮起来,照亮了这个几乎家徒四壁的小屋。
“您救了我,我应该感到感激吗,先生。”女孩平稳得毫无情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如果我无法像您期待得那样感恩您的德行,也请您宽恕我。”
“您无需这么说,难道我能对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情袖手旁观吗?强大欺辱弱小,多数人压迫一个人,即使不是崇高的人,难道就可以容忍这种不公发生在眼前而无动于衷吗?”布莱姆并不转过身去,“能够帮助您,这本身对我就是一种报酬。”
房间里,一种诡异的安静像牢牢贴在墙壁上的爬山虎一样将两人包裹起来。女孩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静。布莱姆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他知道女孩还没有将衣服拉上。就这样过了许久,少女平静倦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然后呢,恶魔先生?”
布莱姆不得不转过身,他想解下斗篷替她披上,可是女孩依然蜷缩着坐在原地,仅仅只是用双臂环住膝盖,便再也没有别的动作,一种巨大的距离感隔在两人之间,就好像女孩在抗拒他的接近。她面无表情地将头撇向一侧,让一头红发缓缓从脸上划过,露出她清澈的双眸。
布莱姆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那双眼睛半垂着,无精打采地注视着自己,可是目光仿佛穿过他,在看什么遥远的,未知的事物。
“您救了我,是希望我的生活继续下去吗?生活应该怎样继续呢?为什么还要继续呢?这一切都太荒谬太可笑了。”
“我无法回答你。”布莱姆诚实地摇头。女孩那双被下垂的睫毛遮蔽的蓝色眼睛充满了麻木的平静,可就是那平静的眼神,让他的心像被马蹄踢中小腹一样击中了。他的言语多么的苍白无力呀,可他多想摇晃她的肩膀告诉她,这问题也曾无数次杀死他的睡眠,使他蜷缩在床上绝望地掩面而泣;而更令人抓狂的是,似乎除了自己,并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个问题。
被唤起那些不快回忆的布莱姆不禁皱起眉毛,更加不愿让女孩的问题被敷衍过去。
“您听说过一个地方,叫做诺森布里亚吗?”他于是在女孩身边坐下。
“不。”
“我想也是。”他苦涩无奈地笑了笑,“那是我的家乡,一千多年前就在英格兰建立起来的国家之一。有人说最早在罗马时代就有盎格鲁-撒克逊人在那里铸建堡垒了,不过我的家不在那座堡垒里。我的家……在最东面,海边的山上搭建的一座城堡里。”
“那又怎样呢?”女孩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你想去吗?”
“去哪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
他对女孩露出安抚般的温柔微笑,轻轻将她揽进自己斗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