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被克利切敲响了房间的门。它今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小心翼翼,甚至有一些惶恐和不安:
“小姐,女主人让您十五分钟之内下楼,她有事和你说。”
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是没能多清醒。好在现在天气并不冷,我没有在夏天赖床的习惯,很快就前往盥洗室洗漱。凉水泼到脸上的时候我好多了,这才有心思分给刚刚克利切说的话。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将嘴里的泡沫吐出来,用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从头到脚在镜子前审视了自己一圈后,我才敢走出卧室门。
对面房间的那扇门还是紧闭着。
楼梯和拖鞋发出的踢踏声让我有点胆战心惊,心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尽量放轻脚步声,但又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像是被一只地精死死缠住脖子一样。扶在把手上的手停了下来,我足足做了两次深呼吸才走到妈妈面前。
“早上好,母亲。”
她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手上翻阅《预言家日报》的动作不停,“只让我等了十分钟,做得很好。你一向很有时间观念。”
我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抠着那块顽劣的死皮。这是她发怒的前兆——至少是对我发怒的时候,她总会先在极其小的一件事上夸赞,然后话锋一转,冷冰冰地说出批评的话语。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浑身发抖,却无法控制让它停下来,好像有什么人给我喝了整整三盎司的迷惑剂一样。
果然,她冷冷地说:“停止饲养蒲绒绒这种愚蠢的行为。”
我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冻住了。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让她知道——就算是小蕾失踪前也没想过,更何况就连我自己都很久没有见到它了,妈妈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纳西莎告诉她的吗?那我和波特——不会是她,她承诺过我不会告诉妈妈。
不。小蕾,小蕾——
我正颤抖着开口想说些什么时,母亲接着说:“我不清楚那个小东西钻进了你的行李箱待了有多久,克利切告诉我它在你的行李箱里发现了这个的时候我很不敢相信。蕾拉,你竟然真的敢带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老宅。”
我感到自己心尖又是一颤。
她不给我思考的时间:
“我已经弄死了。不要再做这种事,我一直认为你比西里斯要拎得清得多——你们两个最近都有点昏了头。”她自顾自地说,除此之外客厅里只剩下报纸被翻动的声响,“克利切已经处理掉尸体了——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哥哥不知道用了什么把戏,昨天晚上已经逃走了。”
“我会让他长点记性的。”
我好像听不懂英文了,我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耳朵出了什么毛病。首先,西里斯昨晚并不是故意不给我开门,而是在那时他已经离开了老宅,这大概是刚刚那段话里唯一能给我带来安慰的地方;再然后,我的小蕾死了,被我的妈妈亲手弄死了,而我甚至连它现在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我都能想到这个小家伙在外面玩够了,钻进我行李箱时期待着我打开箱子惊喜的时刻——但我昨天实在太累了,回到家是让克利切帮我收拾的行李。
“你为什么还不走?”母亲扫了我一眼,“回房间,除了吃饭不准下楼。”
我像笨重的巨怪一样转身,穿过挂着家养小精灵头颅的楼梯。这段路像昨天回家时的门厅一样长,中间的楼层因为现在没人所以没有开灯,我穿过一片片黑暗,然后回到最顶楼我和西里斯的房间门口。
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我已经没什么眼泪好流了。我想起小时候我在麻瓜街头发现一条小狗,它大概才刚出生不久,眼睛都还没睁开,那时西里斯说我们一起把它带回家吧,它那么可怜,也许妈妈会同意我们留下它的。
但是没有。那么冷的冬天,记忆里的母亲只是冷酷地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小狗,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的脸,谁允许你们把这种东西带回祖宅的?
那条小狗就这样在她的要求下被丢掉了。我抹着眼泪试图寻找一块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西里斯抿着嘴唇,却还是得安慰我,说也许它命大,不会死的。
他的话也没有成真,因为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我第二天一起床就跑到昨天的地方去看它,小狗已经冷透了。
我回到房间,把门锁了起来。克利切在门口不停地小声道歉,门板被它用脑袋撞出“砰砰”的声响:“小姐——克利切以为是少爷带回来的——女主人不喜欢少爷这么做,小姐!克利切不知道这是小姐养的——对不起——克利切该死——”
它呜咽着,我躺在床上,看着床头贴着的伏地魔剪报发呆。从没有哪一刻,我如此清楚地感受到布莱克这个姓氏像我一出生就存在血液里的诅咒一样分不开也割不断,我觉得好绝望——除了死我找不到任何解咒。但我没有死的想法,我也绝不会做轻生这种愚蠢的事,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仅此而已。西里斯尚且可以逃脱,他有逃脱的想法,也愿意去做,可我不行。
哥哥已经这样了,那我就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可没有人告诉我承担责任的路上需要经历这么多痛苦,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面对这些情绪,除了恨妈妈恨哥哥恨爸爸之外我还能做什么?我恨妈妈的冷血,恨哥哥的逃避,恨爸爸的不作为。可我爱他们,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爱。
小蕾死了,我彻底没法面对把它送给我的那个人了。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我被身边的所有人拔苗助长一样逼迫着长大,如果我现在所经历的伤痛是成长的必经之路,那我应该已经长大了。
我闭上眼睛,把自己埋进床单里。睡吧,睡一觉也不会变好的,只是我需要休息,我觉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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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给吵醒的。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发着不正常的热,这些天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声势浩大得像一场洪水将我淹没,体温最先发出警告,紧随其后的是胃部的疼痛。放假回家后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今天一整天除了水以外更是没吃过任何东西。
是母亲的意思,否则克利切不会不叫我吃饭的。窗帘被拉起来了,昏暗的房间里刺进一道路灯的光线——我眯了眯眼,已经是晚上了。
我觉得自己必须去洗一把脸,因为我现在浑身发冷,甚至还冒出了冷汗——其实一整天我没有做什么很沉闷的梦,只是梦见了小时候的片段。记忆太久远,如果不是梦见了,我早就不记得这是自己做过的事。
冷水泼到我脸上后我终于清醒了几分。
小时候的时候我总做噩梦,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西里斯进我房间等我睡着了再离开,甚至在他上了霍格沃茨前还给我留了一个安睡小狗玩偶,虽然没有在我的睡眠上起到什么作用,却让我在他上学的那一年在家有了一个玩伴。只是这个玩偶也在前几年我们俩吵架的时候被他一个四分五裂弄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