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莹白颤颤巍巍,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蜿蜒。
攥拳屈肘,借身旁小桌撑住身躯,上面的装饰瓷器也连带着被震得摇摇晃晃。
满溢的暗沉色调中,倔强专注的目光构成屋内唯一一抹亮色,她腰肢发力,淡粉色的指尖捻在壁上,用力到泛白。
“啪——”
“咔哒。”
桌上的装饰终于坠落,急促的一声开门响,身后沉重匆忙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小姐!”
来人飞快打量一眼境地,清朗少年音传进女子耳中,听起来心疼又自责。
岁衡一眼看透她的想法,克制地握住轮椅把手,倾身覆盖住她的影子,指尖轻发力,就推开了女孩怎么也够不到的窗子。
细碎的阳光乍然透进屋子里,明明能把人烤的暖烘烘的,轮椅上的女孩却偏过头去,垂下眼睑抬手遮挡。
先前支撑桌子的那部分衣料黢黑,在白色衣衫上更为明显。
岁衡仔细打量眼她的神色,这才抓住把手将轮椅退远了些,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小姐今日想看看太阳了?我就说您该多出去转转……”
“这里有我,小姐日后想做什么,只管吩咐我,我一直都在。”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应声,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他就蓦地变了脸色,将收拾一半的碎片拨到一旁,起身匆匆忙忙离开。
云盈才不在意这些,眨也不眨地盯着双膝,指尖不停歇地戳着大腿。
十几年了,还是没有丝毫感知。
她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岁衡匆匆来去,手上拿着鞋袜,耷拉着头语气郁闷,又有些责备。
他在云盈身前单膝跪下,如同对待什么珍宝,手帕细细擦拭她脚心尘灰,洁白细腻肤色对比岁衡的衣衫颜色,显得格外脆弱。
“您又不穿袜子,虽然不是什么很冷的天,但也会着凉的。”
“……够了,岁衡。”
隐忍的声音响起,云盈弯腰遏住他手腕:“够了……云家沦落至此,我不是什么小姐,你也不是云家的管事了,你另谋出路吧。”
“我身有残缺,感知不到。穿不穿都一个样子,我不会着凉,也不怕着凉。”
岁衡呼吸一窒,置若罔闻,克制着手上力道,青筋根根分明。
女孩迷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岁衡,不要再耽搁下去了,你元婴期的修为,去哪里都有人需要的。”
“若你还想向上……隔壁,隔壁我去求信陵君,求重仙宗收下你。”
话到最后,云盈语气多了几分哀求:“你年岁同我一般,也还年轻,但你和我不同,你还有更广阔的未来。”
岁衡最后为她穿上鞋袜,送回脚架子上摆正好,动作轻柔。
而后背过身去收拾碎片碴子,将她推回窗户边,动作空前迅速。
他嗓音温柔:“小姐不是想看外面景色吗?需不需要我推您出去走走?”
“不。”云盈握住扶手的力道紧了几分,下意识摇头,“我待着这里,就足够了。”
她目光越过窗外,怔愣着双眼,朝更广袤的远方试探,可映入眼帘的,也只有灰扑扑的矮墙和瓦房。
云盈思绪也不知道飞到哪去,双手交叠于腹前,静静看着,半晌才开口。
“哥哥还在隔壁照顾病人吗?”
“是的,云杉公子最近一直在隔壁,为重仙宗的那位亲传诊治。”
“您知道的,信陵君很看重他的那位弟子。”
云盈轻声:“我知道的。”
“岁衡,拜托把窗户关了吧,阳光真是好刺眼。”
岁衡欲言又止,最终遂了她心愿,手指划过旁边摆台,厚重的底色撞进眼眸,他瞬间想起云盈染了灰的衣袖。
“小姐……”
他话才开口,恼人的敲门声响起,是外面大门传来的声音——他们新换的小院子,地方狭窄,隔音也不怎么样。
分明是充满节奏的克制叩门,岁衡脸色却蓦地冷下来。
云盈无声转动轮子走开:“你去忙吧,我会处理好我自己。”
“……好的小姐。”
云盈从来不希望别人随意进出她的房间,包括为她收拾房间,她也向来不需要。
就算岁衡强势提起,得到的也是忽视和漠然。
想到云盈那双毫无知觉的腿,岁衡叹了口气。
他的心疼一直维系到出门那一刻,大门安静了一段时间,许是因为太久没人理,现在又开始有节奏地敲了起来。
眼底薄凉一闪而过,他猛得拉开大门,对上来人讪讪的表情。
“什么事?”
“岁衡兄弟,嗨呀实在巧呀,咱们又见面了!”
“信陵君来我清洲城,是我清洲城之幸!城主大人明晚于靛宛楼宴请四方,不知信陵君是否有闲?”
岁衡心底冷笑。
三天两头来一趟,说来道去都是一副说辞,能不巧吗!
门前两列人衣上带着城主府的标志,自从几月前云家彻底落寞,遇到的无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城主府也没少高高在上,如今这幅陪笑姿态,他倒许久没见过了。
岁衡实在想狠狠拍上门,但他并不能做信陵君的主。
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几句,将人引进来,座位茶水也不给一个,“请随意”一声应付完,去隔壁房间通报。
信陵君的威名如雷贯耳,岁衡屏息凝神,步伐越来越轻,短短几步路竟走出了万年的即视感。
他堪堪靠近云杉屋子,就听见零碎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听着没什么情绪——
“还没醒?气息倒趋于平稳了,可他这都躺了几日了?”
“伤及神魂嘛,毕竟是云少主费了大力气救回来的,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若他能醒来,接下来就不愁了。”
那人语气清冷:“所以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掌门师兄他们,可是很想见你一面的。”
风铃轻摇晃,清脆声音伴随字句一下一下撞击他的脑海,眼前屋门半掩,触手可及。
他突然回忆起这丝熟悉感从何而来——那天云杉公子将虚弱至极的亲传带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拥有这样的嗓音。
果不其然,他刚刚推门,云杉无奈的声音就随之响起:“两位尊上,请稍安勿躁。”
“弟子刚刚查探凌师兄神魂状态,他还是有很大的几率在今日醒来的。”
——果然是步临君,五天前他和唐长老一起来了云家,将凌歌安置好后就匆匆赶回宗门,没一会儿“信陵君”就来了,估计是他们说了他弟子的事。
只是没想到步临君不声不响地又回来了。
岁衡推门,三双眼睛向他扫射而来,他恭敬垂眸,不卑不亢:“见过两位尊上。”
“城主大人明晚于靛宛楼设宴,请柬送上门来,不知信陵君意下如何?”
“不去。”
“为什么不去。”
有另一道轻慢嗓音截住他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