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知道了。”
我终于知道当时在听完这句话后内心感到的异动是为何,并非句子有语病,而是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不是教师与学生那么简单。
“仙道,到这里可以了,我认识了。”
我想问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半夜跑来车站等我是为了继续补习,还是为了继续某种我也说不清的、有些暧昧与混沌的关系?
“嗯,但我完全顺路。”
他使劲撑开眼皮与我对话。
“好吧。”
二十米一盏路灯,拉长的影子一旦站到灯下又消失,我踩着他的人影走,他实在太困了不盯着我快跟上,仅用余光偶尔瞥来几下。宽肩抬眼可见,沉在我眼前,我好担心他会因此而感冒或发烧,为了陪一个不能洗澡的我穿梭在夜里降温的镰仓小巷中。
“你等我一下。”
他困到了任人摆布的程度,我放下戒备有些想笑,将他按在一楼楼梯口。
“嗯?……嗯。”
少年倚在白墙的身影拖慢了我的脚步,踏上五格楼梯后直转掉头将他拉扯一把。
“不要靠着墙,很冷会生病好不好!”
我的语气或许太过焦急,把他吓的突然睁大眼睛,星星忽闪忽闪,我有预感他要讲什么令我接不住的话了。
咽了咽口水,喉结起伏,从面无表情到噗嗤笑出声,仙道一言不发跟着我上了楼,最终他安安静静接过我往他身上裹的薄毯,带上泡腾片消失在长廊。
某日我与他复盘这一夜,他说我的预感并不算准,他本就不打算接话,第一反应是直接倒在我身上,不让靠墙就靠我。可他看我站的高度不太理想,若是强行靠上来他的脸会直接埋进我胸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被我按在地上揍。
你说的没错,我真的会揍人,我举起拳头说。
嗯嗯,但现在不会了吧。
说罢,一米九的大高个像只小猫似的往我怀里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椎名呀椎名,你以为在玩猫捉老鼠,实则是他瓮中捉鳖。
猫鼠游戏正式拉开帷幕,起因竟是我与及川老师相约那日被学生偶然撞见,绯闻就此传开,不出半日则顺利传到仙道的耳朵里。
他表面闷声不吭,实则不爽至极,越野在一旁煽风点火说着类似于我与年轻有为的及川老师也算般配,才出现了仙道闪现站台等我的插曲。
“如果是想继续补习的话,也不是不行。”
愚蠢如我猜测着说,在英文课上,在偶遇田冈教练后。
“但是?”
仙道转着原子笔的手停下,神色自若看向我。
“不许再说奇怪的话了。”
我以为他会懂。
“好。”
他也一副明白了的架势,明亮的眼珠子转呀转,微笑着爽快应允,殊不知这家伙令我语塞压根无需埋伏笔做铺垫,简直张口就来。
教职工寝室无热水供应这件事的受害者不只有我一个,我却十足被重视,田冈教练首当其冲找来。
“小老师,仙道这小子要继续拜托你了。”
“小老师,寝室据说最近没热水了?”
“小老师,你怎么不去吃炸鸡了?”
大叔面露笑容逼问,及川老师与松井老师的及时出现算是解救我,至少四个人围一桌吃饭不那么尴尬了,话题却始终离不开众星捧月的仙道彰。
哎,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那家伙最近很不对劲啊!
“椎名老师,不如你就让田冈老师替你安排吧。”
结果是确定热水供应问题一时半会无法解决,田冈教练为我另寻他处以解燃眉之急,这是他的强项之一,仙道来镰仓的临时住所就是他找的。
“那就拜托您了。”
我哪里知道他将推我入火海,礼貌鞠躬,还在众人推波助澜中承诺了接下去的日子将继续为仙道进行一对一补习,直至他顺利考入理想学府。
好处是几位老师联合向校方为我申请了住宿津贴,噩耗是……
“小老师,这间刚空出来两个月,拎包即可入住。”
我天真的跟随教练步伐,在两位带班老师的帮助下顺利搬运行李,步行到陵南不过五分钟距离的出租屋比起职工公寓少了些冷清,多了几分热络的关怀,初来乍到的我没半日便收到了来自楼上阿婆自制的可乐饼与楼下大叔的苹果,一切都顺利到不可思议。
事实证明苍天绝不饶过一个安分守己的我,悲催命运在新周日重现。
仙道并无特别表现,上课该睡觉睡觉,下课该打趣越野则打趣越野,喝过我的热美式投以真挚笑容,除几杯咖啡外我们并无更多交集,我甚至不去想他已经撸走了我的围巾、薄毯与一颗善于自欺欺人的心。
周日傍晚,仙道身着灰色卫衣如约而至,下半身是到膝盖处的运动裤,修长小腿线条分明,是杂志上模特才有的完美身材。
“放好箱子先去吃饭吧。”
他笑着接过了我的行李箱,带头走在前。
小石板路响起熟悉的声音,风将他沐浴后清爽的气味毫无保留吹到我身上,脚步停在横道线前,他转头看我。
“我不住在那了。”
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写了地址的字条,生怕夜黑认不得路。
“我知道。”
他没有伸手接过,红灯跳转倒计时,他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跟他即可。
我想大概是田冈教练与及川老师将的新住址已给予他,毕竟补习地点在我这,如此想来他走在我身前那熟门熟路的模样倒也合理。
五分钟后抵达,我转动钥匙开门,客厅里的物品有些仍在打包箱中未拆开,周三下午搬的匆忙。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整理。”
我打开灯,换上鞋蹲在地上拼命找客用拖鞋。
“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仙道见我手忙脚乱,做出贴心安排。
“简单的就行,麻烦了。”
“好,那你先理,等下我来帮忙。”
刚来时一个行李箱,两个月后纸箱堆积成山,譬如陪睡用的玩偶,大大小小五六只,水杯、咖啡杯、茶杯与保温杯不计其数,专业用书、高三辅导书与教科书整整两大箱子,还有从及川老师那借来的厨房用品与私人衣物。
在我将衣服挂上、内衣裤折叠好、浴室物品摆放整齐后,仙道带着打包的晚餐归来。
“先吃饭,等下理也不急。”
他叫了我两次,我愣是不起来。
“再等我一下,你先吃。”
其一,吃饭要喝水,装水杯的箱子我刚找到。
其二,为什么没有他给我的那只保温杯?
我蹲在地上像只仓鼠似的扒拉起每一只箱子,忘我的神情或许引起了仙道的好奇,他索性坐在沙发上看我,人类观察小动物的心理?
“究竟在找什么呢?”
我把每个纸箱都拆开,终于凑齐了全部杯子,扶着茶几我长叹一口气,哎哟我的腰呐酸死了。
“所以是在找杯子?”
长眼睛的都知道我忙着做什么,我只是一时脑热才不顾仙道也在场拼了命的低头找,我并非没眼力劲,摸出那只保温杯后心平气和的将它放上桌,又装模作样点了点数量,像是为了满足某种癖好,而不是为了他的礼物不翼而飞感到紧张。
“嗯,拿去洗洗吧。”
我随手抽出吃饭惯用水杯,我的和他的。
“好,买了牛肉咖喱饭和三文鱼亲子丼,你要哪个?”
他拧开水龙头,哗啦啦,高个子一大截露在岛台后,卫衣里面是T恤,他撩起两只袖子,白皙手臂被流水淋湿。
“呃。”
仙道没等我回答,先傻眼一秒,水龙头似乎一不小心被拧到最大,水珠飞溅池盆,反弹在他脸上,精致的、俊俏的、迷人的五官愈发清晰,我突然好奇他湿身会是何等诱惑。
我!疯!啦!
“笨蛋。”
骂他也是骂自己,我抽着纸巾跑了过去。
“你这间水好奇怪。”
他果然是笨蛋,一边照顾着我的身高俯身凑近,一边甩锅。
“明明是自己笨。”
我不服气,替他擦脸的手毫不温柔,一下又一下,有些粗蛮。
“椎名。”
我不知道他是在哪个瞬间将沾满肥皂泡手冲洗过又擦干的,总之现下抓起我手腕的掌心干燥、温热,我偏头看,纸巾应声从我指缝掉落。
飘在半空,缓缓,如羽毛般轻盈。
“对我不可以温柔点吗?”
如仙道的声音,浮在我耳畔,轻到极致便是万般沉重。
“仙道……你……”
也是个疯子啊!
我东大高材生的超强大脑在这几乎被他完全拿捏的现况下,拿出超三岁的成熟稳重,身兼将来为人师的重责,一定要叫他明白一个道理。
“可以。但是仙道同学,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直呼我‘椎名’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老师看?”
我是前辈,我是老师,我们之间界限分明。
“那你呢?”
这个狡猾的家伙不但没松手,攥着我手腕的手更添一份力,不疼,存在感十足。
我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漫不经心道:
“难道你只把我当作学生吗?”
我脚底瘫软,四肢无力,哑口无言看着他向我靠近。
喂……喂……这是在干嘛!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这次绝对不是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