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横行,不论走到哪里,均是尸横遍野,行至三江城几十里开外的一个小村庄,南谌停下暂且歇息。
村庄人丁稀少,村口白幡飘动,村里鸦雀无声,天空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脏兮兮的池塘边,两三个蓬头垢面小童骑着木棍打闹,有位端着木盆出来浆洗衣裳的妇人瞧见南谌,立时警惕地敦促那几个孩子回村。
南谌立在原地,单手竖掌微一弓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游历至此,路过贵宝地,不知可否化些斋饭?”
他又穿上了那身灰蓝僧袍,下摆缺了一角,袖口打着补丁,墨发束在脑后,一张脸平平无奇,只有眸子亮得惊人。
卡在虎口的黑檀佛珠散发出莹莹微光,那妇人观察他半晌,略加思索后迟疑地问:“你是出家人?”
“正是。”南谌颔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肯损毁,是故贫僧带发修行。”
妇人眼中突然燃起希望:“高僧,您会做法事吗?”
南谌:“略通一二。”
“太好了!”一听这话,妇人忙放下木盆,急忙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高僧,您发发慈悲,为我那枉死的孩儿超度吧!”
“女施主莫急,且细说来。”
安抚着急切的妇人,南谌念着佛号走进村庄。
风吹幡动,敲打着好奇的小童们的头顶,几人簇拥着南谌,很快吸引来全村人的注意。
男女老少站在各家门口,伸长了脖子遥望。
路过一户人家门口,一位裹着灰色头巾的妇人探出头问:“马大婶子,这人谁啊?”
那妇人便道:“是位僧人,他会做法事。”
听闻来了个会做法事的和尚,村民纷纷走出家门,将南谌团团围住。
村子中心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具白布掩盖的尸体,南谌回望高挂的白幡,在昏沉暮色中格外刺目,不由得疑窦丛生:“施主,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姗姗来迟的老村长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哭诉:“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外邦人,住了一夜突然发难,杀了好些人,村里青壮都死完了啊——”
闻言,南谌心下微沉,问:“那些人何等模样?”
妇人抹泪道:“有个白头发,一个黑皮肤的,还有几个哑巴,看着就凶神恶煞,要不是怕惹怒他们,我们连村子也不敢让他们进啊。”
“我佛慈悲……谁动的手?”
有人摇头,有人潸然泪下,少顷,人群中有道迟疑不定的声音说:“最黑那个人,头发是银子的颜色。”
南谌的心沉到了谷底,柯夏绝不会滥杀无辜,一直以来追杀他的那伙黑衣人早被自己连根拔起了,所以一定是封尧做了什么……
他不敢细想,定了定神,取出木鱼开始做法事。
檀香沁人心脾,白烟缓缓,悠悠的诵经声扶摇直上,一个个不可见的光团围着南谌转圈。
“南无阿弥陀佛。”
金光自云端倾泄,将亡魂生前的功德投入刻满经文的招魂幡当中,而南谌照单全收,无一返还。
渡人不渡己,渡己不渡人,他只能二者择其一。
某一瞬间,他好像触到了漏尽通的窍门,但那种玄妙的感觉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领悟。
超度完此间亡魂,南谌有了新的方向,既然天道认可这样的修行,他大可一路超度到云昭国去,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是夜,村民感恩戴德,听闻南谌打三江城来,说起了不久前三江城佛祖显灵之奇事。
随着声声“阿弥陀佛”,源源不断的念力化作无形的能量填补着南谌逐渐透明的身体。
但南谌并不在意这副残躯,默默聚气,将这些念力同功德归于一处,留待后用。
阴云似有消散之意,晨光熹微,南谌继续踏上征程,时不时超度一些枉死的灵魂,等一等北苍国的消息。
几日后,他欲在一处茶庄落脚,庄主是他的老相识,同样少年英才,胸有鸿鹄之志,奈何家道中落,不得不回去继承茶庄,此地亦是八咏楼据点之一。
天灾无忌,茶庄生意惨淡,门可罗雀,南谌刚到门口,扫地小厮见其衣衫褴褛,当即挥着扫帚怒骂驱赶:“去去去,臭要饭的滚远点,真晦气!呸!”
静默片刻,南谌好言好语道:“贫僧与贵庄主人是旧识,可否劳烦施主通传一二?”
“我呸!”下人一脸不耐,撸起袖子嫌恶地说,“叽叽歪歪啥呢,我还说我是庄主他爹呢!”
南谌叹了声佛号,转身走远,清脆悠远的佛音随风送进茶庄,闻者无不心旷神怡。
不出半柱香,庄主亲自策马恭恭敬敬请回南谌,顺便装模作样教训了狐假虎威的下人。
茶庄后山是郁郁葱葱的茶林,老庄主给茶庄取了一个相当有诗意的名字——栖霞庄。
早春料峭寒意促就了名茶诞生,新茶吐翠之时,以高山流下的涧水烹茶,从前也是达官贵人们附庸风雅的流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