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这个冬天比往常都要来得冷。
有很多不幸会发生,有很多人会死去。但也有很多人,会在凄寒中得到救赎。
走廊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像是从人间照进阴曹地府的光。
“哎呦,我的乖乖。”顾浮衣将适才起就一直把玩的飞刀插回腰间,张开手臂,把迎面朝他跑来的女孩高高举起:“怎个这么晚了还不睡呢?瞧这小脸冻的,走,叔叔带你回家。”他将女孩向上托了托,龇个大牙傻乐。
“娘亲说叔叔今天会来,我就一直在等叔叔。”女孩的嗓音稚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梳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眨巴个眼睛,看起来和顾浮衣很是亲近。
顾浮衣兴致盎然地刮了下女孩的鼻子:“小笨蛋,要等就在在家里等啊,跑外头来受冻。”他转头对许七道:“喂,姓许的,我先带这孩子回去了。”
女孩懵懵的:“许叔叔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许七微笑道:“小鱼乖,许叔叔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忙完了就来找你。”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天亮以后许叔叔一定要来噢,这个大哥哥也可以来。”她洋溢的笑容让方不知始料未及,微微一顿后,移开了视线。
顾浮衣朗笑道:“抓紧咯,叔叔要带小鱼飞咯。”
呼——
风吹了过来。两人的身影化为烟尘随风一道飘走。
方不知的瞳孔紧缩,眼前的场景仿佛与在徐闻记忆中看到的那一幕重叠。
难不成就是这个顾浮衣?
虽说他的体型与那个黑衣人相去甚远,但...这世间多的是掩饰身形的术法。
“她叫小鱼,是顾浮衣从万鬼渊里就出来的孩子。”许七道,“住在青城镇上。”
方不知迟迟道:“万鬼渊...不可能有人。”
许七轻哼一声,讥诮道:“呵,不可能有人。那小鱼大抵是从石头缝里绷住来的。来或不来,取决于你,长明剑主。教主只要求我把话带到,而不是让你必须听到。”
几息间,他已走出了几丈远。
方不知的左手背后,指尖在虚无中划过。
明月清冷,独挂天边。万里一片暗沉,几无杂色。又或许,那些不纯粹之物借势蛰伏于黑暗之中。
路从客栈门口延伸至树林中,曲折穿绕,最后到于真正的万鬼渊边。
所谓之豁然开朗。
崖边的风在呼啸,冷冽如刀。
它不止割在人的脸上,更是将那入眼的那五方仿佛自天地诞生之初就矗立在此的石碑啃噬得痕迹斑驳。
许七在崖边站立,风扯得他的布衫胡乱翻飞:“到了。”
古籍中有载,这五座石碑是在当年那场灾祸后留下的封印,用以镇压万千鬼妖的魂魄。
而这石碑之下,就是真正的万鬼渊。
底的深潭雾气缭绕不见,充斥着腐烂的气息。崖边偶有碎石滚落,等不及回声,就被那浓烈的黑暗所吞噬。
“长明剑主。”
许七转身背手,抬眸笑道:“如果你准备好颠覆你的世界。”
除了风声,就只有风声,生命在这里就像是没有丝毫的立足之地。
方不知道:“你…”
“让我来看看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的胆量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许七轻点足尖,飞身一跃而下。
方不知缓步上前,将长明收入识海,将灵力汇聚指尖,划过眼眸。原本深邃的瞳孔渐起微光。他站在如獠牙般的岩石尖端,平静地向下望去。
走过黄泉路后,这种他从前无比厌恶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黑夜中的白很惹目。
被风高吹起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最终在潭面荡起圈无声的涟漪。
许七就在方不知的不远处。见到方不知,他的唇角勾起笑,犹如条灵活的鱼,调整身位朝更深处游去。
万鬼渊中常年积淤,视野极差。
很快,本就微弱的月光被落在身后。除了那双清透的眼,方不知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一些传闻中所谓万鬼渊底封印的冤魂哀嚎也隐隐传入他的耳中。
许七游刃有余地领着路,就像这里只是普通的一方深潭。
直到,二人都踏上潭底的废墟。
“那些人都是怎么称呼这里的?”波纹自许七的身上荡开,带来他的声音。这很像个自问自答,但话音散后,许七就杵在了那里。
方不知也没说话,眉间的皮肤拧起些弧度。
在今夜以前,他都以为这里该是尸骨横陈、怨灵肆虐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过分平和。
从崖边感受到的压迫仿佛都是试图吓退人们的幻象。
一直以来,万鬼渊一役都被视为人与妖魔斗争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那传言中,二族修士倾巢而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寸草不生,后于此被设阵尽数斩落。
最终,柳乘歌引东海之水填平沟壑,联手八派掌门立碑封印。自此人间再无妖魔。
等等...
方不知眯起眼。
兴许是因为水的浸泡,许七的脸边卷起了些角。后者倒也没顾忌什么,淡淡一笑后,捏住那处起角,就这么将整张面皮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