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文字通知着曲时清,他母亲留下的房子要拆迁了。
刹那间他脑海中“嗡”的一声,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天,夜晚的天空黑沉沉的,好像永远也透不出光,他一个人跪在墓前,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已经不在这人间了一般。
信息很简短,曲时清却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
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的面容,显得他的脸色格外惨白。
可不管看多少次,意思都不会变。
“怎么了?”云贺安见他脸色难看,凑上前看见他手机上的信息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看出曲时清的状态不对劲,没有说“拆迁不是好消息吗”诸如此类的废话,只是皱着眉担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曲时清。”
曲时清听见声音转过头,眼神却没有聚焦。
云贺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不是,不希望房子被拆掉?”
“嗯。”
曲时清没有说太多,他能感觉到云贺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此伤怀,也不觉得自己说出来之后对方能够理解。
他们本身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对很多人而言,拆迁都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高价值的补偿。
可对曲时清而言,意义是不同的。
尽管那座房子又旧又小,但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念想,也是他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存在的容身之所。
他在那座房子里住了许多年,那里承载了他过去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全部时光,那些日子说不上好坏,有苦也有甜,却是他成长的一部分,见证了他从懵懂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
那是他生根发芽的地方。
很难说清这间房子对曲时清来说具体定义是什么,那太复杂了。
很多朋友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都来恭喜曲时清,还有一个朋友兴高采烈地说:“你苦了那么多年,也算是老天有眼,终于幸运了一回。”
说这话的人是孟闻家,曲时清听见以后沉默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心里很清楚,包括孟闻家在内这些朋友都是真心替自己高兴。
可曲时清实在高兴不起来。
好像所有人觉得他是幸运的,只有他自己在恍惚,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也与其他人都有了隔阂,他们不懂,他也不懂。
小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接通后却没有立刻说话。
呼吸的气流声顺着网线传到耳畔,这一秒曲时清想,或许全世界只有他和小姨两个人会为此难过。
晚上,曲时清躺在火车的硬卧上,双眼紧闭,忽明忽暗的光线从他如玉的脸上晃过。
眼前无数画面闪过,那些他以为已经能够释怀的过去,母亲车祸时地上的一摊血,上学时被人围堵欺负的角落,第一次恋爱时对方父母的冷眼……
数不清的画面构成了他的过去,耳畔的声音嘈杂混乱,他仿佛又听见了从小到大周围各种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喋喋不休。
曲时清成长的过程从不缺流言蜚语,他也早就学会了去无视。
原来那些声音一直都在,从未遗忘。
曲时清睡得不安稳,只觉得整个人忽冷忽热,中途半梦半醒间,他模模糊糊看见云贺安皱着眉附身在给自己擦额头上的冷汗。
云贺安嘴上似乎在说着什么,曲时清听不清楚,眼皮也开始打架,没多久又陷入了昏睡中。
光怪陆离的梦境不断变幻,漫长的旅途中他遇见了很多人,观念和认知都在不断重新塑造。
有一会儿他梦见那天晚上,云贺安看着他,满眼认真:“你喜欢什么?如果不考虑其他,你想要做什么?”
曲时清从小就是别人眼里最懂事最听话的存在,初裴锐以为他喜欢学习喜欢工作,余自深则觉得他什么都能做好,做什么都合适。
但他们都不会再去探寻曲时清更深一层的想法。
只有云贺安这样问过他,你喜欢做什么,你想要做什么。
而不是你适合做什么,你做这个很厉害。
天赋不一定代表喜欢。
曲时清梦见,他和云贺安有一次出去的时候,遇到有老人摔倒了。
现在碰瓷的老人太多了,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去扶。
曲时清停下脚步,云贺安问他是不是想扶?曲时清点了点头。
云贺安没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说,我给你录像,我陪你,如果是碰瓷可以给你证明。
曲时清知道如果真的是,可能除了录像之外还会有很多麻烦。
但他现在是孤身一人了,所以他终于有勇气去了。
曲时清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高中时有一天路过了一个摔倒的老人,那个老人向他求救,但他最后也没敢上前。
如果他有能够试错的资本,他会去的。
可他没有。
他快要高考了,他不敢赌。
而且他母亲已经够苦了,不能再因为他承受其他风险了。
痛苦的根源或许是他的家庭教育他善良,生长环境却极尽苛责,让他没办法为他的举动承担后果。
后来曲时清看到报道,那个老人果然是骗子。
他该庆幸吗?还好自己没有上去。
可当时的曲时清在被窝里流泪,这是他最难过的事情。
他应该希望那个老人不是骗人的,因为这样才会显得包括他在内每一个有想要帮忙念头的人不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