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离开键盘,随手抽了一张a4纸,拿出签字笔,用最原始的方法,推演一遍底层的商业逻辑。
酒店客房昏暗的灯光下,一架轮椅地停在书桌前。
他安静地坐在那。
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没有任何爬虫工具和辅助软件。
只有一张纸和一支笔。
陶也突然有种久违的感觉,他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高考。
18岁的夏天,他拖着残腿,带着自己新领的残疾证一瘸一拐走进考场,咬着牙硬顶着要和老天争个胜负。
后来的九年他经历了很多,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开始学会哭,学会脆弱,有时候也会逃避。
陶也知道,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残疾了,他认命。
但他从不认输。
27岁的深冬,他坐在轮椅上,哪怕连握笔的手都不再有力,他总是坚定自己的选择。
当陶也盖上笔帽时,那些掩盖在真相之上的腌臜与污垢荡然无存,一份被剖得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
他们的存货掺水了。
陶也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企业想IPO上市赚钱,于是聘请他们会计师事务所进行核查并出具的审计报告。
说得不好听,你陶也干的就是服务业,人家甲方爸爸就是花钱买“无保留意见”的,谁想看你真查出来什么东西,别真把自个当监管机构了。
但要是会计师就这么随意把字一签,任由不合格的企业进入证券市场,这背后吸得是多少平民百姓的血,又有多少个家庭会支离破碎。
陶也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海和天没有清晰的界限,平静又深邃。
谁也不知道底下是怎样的暗潮涌动。
他不停地按着笔帽,听着机械的“咔哒”声,似乎就能分走焦躁。
手机屏幕久久停留在拨号界面,上面显示着“杨哲仁”三个大字。
往大了说,这是关于到资本市场平稳运行的事,往小了说,这是关乎到他个人职业生涯的决定。
这就是一颗埋在地下5cm的地雷,只要轻轻一挖,炸得响彻山谷。
但是如果没人动它,它也许某天会炸,也可能永远就在那了,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存在。
如果不打这通电话,假装看不到,要是真出事了,这次IPO签字的不是他,主责他也担不上,顶多算个未保持职业怀疑,大概率关不进大牢。
如果打这通电话,杨哲仁那边的态度是不查,他就很被动了,要么配合造假,要么卷铺盖走人。但是带着这么大个秘密,真就想走就走吗......
陶也现在赌的就是杨哲仁点头。
可这个概率,怎么算都实在太低。
他侧头,看见衣帽镜里的自己,坐在轮椅上,一双无力歪倒的腿,双脚也因久坐肿得厉害,连放都放不平了,只能虚虚挂在踏板边缘。
陶也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身体,突然笑了。
他曾经以为,只有站在泳池出发台上的意气风发陶也,才是陶也。
他一直在找那个影子,找了很久。
后来发现,坐在轮椅里拿起笔,在那页满是千分位符数字报表上签字的,也是陶也。
他们都是陶也,只是不同时期的陶也罢了
其实他从没有失去什么,只是经历了,成长了,然后蜕变。
他还是他,从来都是那个他。
「永远去做难但正确的事,Never say never」
陶也在草稿纸上写下这句话。
他手机的通话界面闪烁出绿色,弹出“已接通”三个字。
“杨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有个情况需要向您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