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心中多了些模模糊糊的印象,鼬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走向了第二面镜子。
他看见了医院,医院里落着红叶的枫树,枫树前的病房,病房中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她双眼紧闭,小脸苍白,双颊却又泛着过于异常的潮红。
那时他三岁,坐在病床前的小凳子上,听到护士们的窃窃私语:“这样严重的高烧,如果熬不过去,估计是不行了……可惜了,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
那时的鼬尚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那个曾笑得那样美好的女孩如今这样奄奄一息。他很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
所以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他站起来将她额头上的毛巾拿起,抬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将毛巾浸入冷水中放置一会儿,捞出拧干后再次放到女孩额头上。
而门外,之前那个美丽的棕发阿姨正捂着脸崩溃地低声哭泣:“是我不好……锦葵还这么小,我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明知道这孩子天性爱水,却也没告诉她不要靠近池塘……这样冷的深秋,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她却还是凭着本能硬撑着爬上来……”
他的母亲正安慰着那阿姨,转头正好看见他拧毛巾的那一幕。于是他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对那个阿姨说:“鹤,你瞧,鼬这孩子在主动照顾锦葵呢,还有模有样的……现在是战争时期,你与澈任务本来就多,忙得很,如果没有时间,以后不如把她托付给我们,这样就算我和富岳也因为任务而外出,至少还有鼬呢。这孩子早熟,肯定能看住锦葵的。”
就这样,他的命运迎来一个小小的转折。
后来,他听说锦葵虽然大病一场,好在挺了过来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唯一一点就是之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换句话说就是烧坏了脑子,得了失忆症。
不过三岁大的孩子,即使没有失忆症,那些记忆也会慢慢消失到再也想不起来吧?
所以说锦葵多幸运。
只是在她出院的那个春天,他再一次看见她被棕发阿姨抱出病房,她看向他的目光,陌生,却又充满了好奇。
她不记得自己了。
他那时有些灰心地想。
·
五.
鼬继续走向第三面镜子。
那大概是五月中旬的一天,夏天姗姗的脚步堪堪将春天弥留的足迹掩埋。
他牵着母亲的手,沿街散步时正好碰上刚要出门的鹤阿姨以及被她紧紧牵着的打着呵欠的锦葵。
她看起来有些困倦,但气色明显比出院的时候好了太多,那白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莫名让人想到甜品屋里出售的小小圆圆的奶油蛋糕,还是又甜又软的那种。
其实有这种想法也不能怪鼬,实在是他从小爱极了甜品,脑子里下意识就这般将有共同点的两者联系起来了。
锦葵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似的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他看见她的眸子里盛满好奇,然后步履歪斜地走向他,张开口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未出声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于是她呆愣在原地,脸上如泼了染料般浮上大片大片的红。鼬下意识认为,如果要把她的脸颊比作奶油蛋糕,那也一定会是草莓味的。
然后他听见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的眼睛,都要好看!”
眼睛,好看?鼬有些疑惑,这大概是在夸他吧?他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但笑不语,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鹤阿姨,鹤阿姨则捂着嘴笑得不怀好意。
于是小小的人儿早早就学会了在心中叹气。
既然是在夸自己……
他终于开口:“……谢谢。”
坦白来讲,他真心认为自己的回复没有任何问题。然而锦葵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甚至还躲回了鹤阿姨身后,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了。
……所以是为什么?
四岁女孩子的内心让四岁的鼬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