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爱诬陷,好利的嘴。”尹淼屈指又往她额前一弹,“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了,也只有本王敢娶你。”
骆美宁勾唇坏笑,“奉寿王妃说她活不长久了,若我过去...唔...你别捏...我的嘴啊。”
“忒可怕,若我死了,你定再寻不到称心如意的,只能做姑子。”
“哎哟!整天生啊死啊。”她嘟着嘴,“若你没了,我就把你的魂魄拘在葫芦里,让你一直给我当小郎君。”
正说着,她一顿,“还有多久能到吴府?”
“一直当?”他闷笑,“真贪心。”
若非皇令、军令、急报、生死寻医……等事宜,都京之内,夜禁疾行,故而缓慢。
“不急,才出都京呢。”尹淼抬手将她额前抚平,“看你眉头皱的,约了人?”
骆美宁攀着窗沿朝外看了一眼,仅车灯浅浅映出道圈儿,风声盖过虫鸣。
已无行人。
她心不在焉地哼哼道,“可不是约了人,就怕她没那个耐心,提前离去。”
嘴上如此,心中实怕童雅芝入国师府有去无回,唯恐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尹淼凑至她身后,刻意朝她耳廓处温言细语,“何人竟让王妃如此心心念念?”
身子本就发热,再被他吐息这么一烫,骆美宁脑子都糊了,忙往边沿退,“你也认得的。”
“管我认不认识。”
尹淼似容不得她逃开,捉住藏在袖中的柔荑,探指摸索,寻到天河水①,来回推按。
推拿之法力度深重,一时又痛又痒,很是难受。
“嘶...冤家,约的是仓兜坳祖师观里的童雅芝...你轻点儿。”
“寻她做甚?”
“准你私联骆荀,我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了?”
“嘴硬。”说着,他使的手劲儿更大了些,“此人为何会入京?”
“轻点——轻点儿,再这么捏,热气未褪,胳膊先断了。”
“娇气。”
“道观被烧了...她同黄道士一路来了两京。”骆美宁拿另一只手去捉他,却次次被他绕开,只得由着他将自己的手臂搓得通红,撅着嘴道,“老王妃娘娘她未与你说过?”
沉默少顷。
尹淼浅笑一声,嘴角却耷拉下来,“他二人鲜少同我交谈,若非正事,难见神颜显现。”
老昭王寡言,丹珠不似话少的,却非他身生之母;尹淼自个儿也不是好说闲话之人,彼时观中初见,几天凑不齐十个字。
......
推满百下。
骆美宁终挣开他的手,转而旋身将人一搂,徐徐拍着他的后背。
尹淼无言。
她软语安慰着,“我都知道,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
见他垂首凝睇自己,面上有些讨好相,双眸睁圆,瞳仁幽幽,似要将自己看个透底才肯罢休。
一时耳廓不由更红,着急抬手遮脸又被阻拦,骆美宁只好去拍他发顶,支起身揽着他,像哄孩子一样,“生气了?”
尹淼捉住她的手搁于颊畔,轻悄悄地蹭着,唏嘘道,“这世道,只能东躲西藏的乖乖还来可怜我?”
她咬了咬下.唇,背过脸去,“真不知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些哄人的话,听得人心慌。”
他一俯身,抬手又将她拢了回来,两人额贴着额,面对着面——近得厉害,骆美宁忙阖上眼睛。
“既然可怜我,为何不看我?”尹淼闷笑,“莫非是...等我来亲?”
“你顶着张假脸,还好意思让我瞧着你?不羞不羞!”她捂着嘴,支着肩顶他,“贴得太近了,也不怕染上病气。”
他假模假样地干咳了两声,捂着被撞的胸膛,“若真能得佳人垂青,就算是染病也心甘情愿。”
骆美宁按捺下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将自己缩起来,蜷成个球,嗔道,“油嘴滑舌,真是怕了你了。”
“真怕我?”
她躲在双膝间,点了点头。
“绝非逗你,几日不见,只当你会想我,原来是腻了。”尹淼长叹一声,状似受了委屈,沿着坐榻退开,“依你看来,我可是耽于玩乐之人?”
“非也。”她略略昂首,露出一双灵眸,“王爷坏着呢,偏爱捉弄民女。”
“我有那么坏?”
“有。”
尹淼撩起袖子,将她下巴一抬,俯首睨着她,“那可得用手段好好治治你,让你晓得本王的手段。”
这略屈着身、昂首前倾的姿势同在接天坛下跪拜时的一般无二。
或许病就是从那时染上的。
骆美宁憋了整夜的无名火,只想着反客为主将他扑倒,一逞威风——瞅准时机,小腿儿使劲,腰一拧,眼见就要翻身做主,舆车却陡然慢了下来。
辘辘轮转渐慢,哒哒蹄声缓轻。
顷刻,与他撞了个满怀,额头磕到下巴,两人都不好受。
只听车外有声儿叫道,“主上,已至吴府外街口。”
“知道了。”
待车停稳,骆美宁揉着额前的碎发,嘟囔着,“罢了罢了,我命不好,不和你斗。”
尹淼将下巴处被撞歪的人皮面具理平,挑开帘门,遥遥眺了眼:但看吴府门边角落处窝着团正在打盹的剪影。
他把骆美宁往身边一带,抬起衣袖,边替人遮风,边指给她看,“她等着你呢,夜已过半人还未失信与你,妹妹的命还不好么?”
骆美宁抿唇而笑,侧头瞥他,眸若嵌星般灵动,一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理了理衣衫发髻便欲往外走。
尹淼忙将人拦住,朝车外夜娥道,“将门边人请过来,就说邀她赴约。”
夜娥应声前门帘便落了,他轻斥道,“头还烫得能烧水滚汤就敢去外头吹风,胆儿真大。”
她瘪了瘪嘴,“怨我来迟,让人家好等嘛。”
“怪有良心的,不知留给我的还剩多少?”
正言说着,尹淼起身与骆美宁调了位置,自己屈身憋在角落,自厢中摸出蜡烛点燃。
车内暧昧昏黄扫尽,火光照得满圈亮堂。
...
夜娥在车外回话,“人来了。”
尹淼贴了假面,大抵存心给她扮丫鬟,嘴巴闭得严实严缝,骆美宁这处未来得及开口,便觉舆车一沉。
夜风顺着掀开的帘门卷入,大半被他挡在外面。
“放肆!未得车主邀请,怎敢擅入?”他厉喝一声,嗓音尖亮,任人听不出假扮身份之端倪。
骆美宁仓促干咳两句,打着圆场,“既已登车,也就罢了。”
...
此车车内宽敞、漆纹雅致且藏有暗香,一瞧便知档次。
童雅芝才在七进的国师府中迷了几次方位,妒恨两京之人奢靡又不禁偃旗息鼓——如此阵仗,若想碾死黄老道与她岂不是覆手之间?
莫说寻觅黄老道之踪迹,此番她能脱府得以回返,已是幸事。
惊恐忧思不尽,守在这风口门边儿,愣是等过了子时,才终候到丫鬟来请。
囤了满腹牢骚,方掀帘而起又被一通暴喝。
童雅芝气得牙疼,却半点儿不敢撒泼,只是哀哀地叹了声,“报应啊!”
觑她一副心如死灰之状,骆美宁忙哄道,“此前在宫中会见黄道士,故而回迟。”
“果真?”
“果真。”瞥见她腰间坠着的葫芦仍完好无失,骆美宁微微颔首,“他自言已在国师府寻得差事一件,可惜府中上下管制严密,故而无法私下见你,托我报信。”
童雅芝松了口气,默念,“祖师保佑诶。”
上天像是有意回她,响了声闷雷。
骆美宁直撇嘴:入京遇到麻烦晓得来寻她,但凡得闻好消息却又只告谢祖师。
她抬手朝童雅芝腰侧勾了勾,以此索要葫芦。
夜娥在外唤道,“怕是待会儿有雨将落,主子若是有要紧事儿,不妨回府内再叙?”
童雅芝似有留恋,她挤出个讨巧的笑,“可别说,您这葫芦出入国师府还真好使。”
不消三句话现出原形——她在观中便是此般模样,好占人便宜,满口的冠冕堂皇,得了骆美宁的话,只当是黄道士谋得好差事,雨过天晴了,又摆起谱来。
“我瞧您也没什么同羽鹤仙长他们好交往的,平日里亦用不上它...再说了,黄老道他已在国师府站稳脚跟,指不定是个长久营生,您不如就将此物作人情予了我?也方便我去探视不是?”
骆美宁冷笑,“童奶奶你好大的面子,不如直接向羽鹤仙长讨要个新的。”
她吁出口热气儿,屈身探手一扯一拽,将葫芦取回不说,更不再有留童雅芝过夜的念头,“我也是借住吴府,此番夜里晚回了,还得寻吴老太太请安,您既已得了黄道士的信儿,便回住处安心等候吧。”
待她言毕,尹淼抬手掀开门帘,往车厢中间一靠,自然将人挤得只能往车外站。
童雅芝踉跄两步,迈着大步从车架上跌下,骂了句,“无福缺德之人尽好摆谱,不都是讨口吃的?马屁拍得好罢了。”
‘轰隆隆’又一声闷雷响。
她左右四下一看,长街寂寥,唯有吴府还留着门——黢黑的夜,还能有人等骆美宁这妮子,自己自然得罪不起,讨不到好,只能灰溜溜地朝巷尾离去了。
尹淼将她满口闲碎话听得明白,眉头骤沉,虽还覆着假面,仍有几分老昭王门鬼画像上的神韵,吓人得很。
骆美宁忙抱了他的手臂,悄声嘱咐夜娥道,“将车赶进府里去吧,夜里凉,吹不得风。”
“诺。”
“若见吴老太太那边的丫鬟给声话儿,就说奉寿王妃有恙故而迟回,请老太太宽心。”
夜娥记下,扯了马绳道,“奴婢先将您二个送到院里再去老太太那边禀报。”
“有劳了。”
蹄声又响,车厢之内,她被尹淼一双幽暗的墨眸盯得发毛。
“你还真是对谁都好?”
“哪有,宁可得罪君子,就怕招惹小人,再说了,我又没纵着她不是...东西抢回来,人也赶走了,有什么可说的?”
她眉眼一弯,朝他靠了靠,“再者,民女又非天生富贵,往后还得王爷多多教导。”
尹淼瞅着她故作乖巧的模样,搂着人,喉头连滚了两三回,哑声道,“看你是烧坏了脑袋。”
“我对你不好?”骆美宁扒开他的发,捉住酡红的耳垂,揉在指腹间,娇笑,“遭了,烫成这样,真把病气过给了王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