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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少师府的路上,杨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忍不住道:“将军,若这下毒之人当真是崔珩,咱们该怎么办?”
崔家累世官宦,哪怕真犯了罪,想要讨回公道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魏平昭握着缰绳,闻言眉心皱了皱,他心底其实并不认为崔珩会是凶手,虽然目前看来他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但关键在于,崔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如同郁峥嵘所说,崔珩这人身份贵重,又素来君子端方,没有理由对一个侍女用下毒这种阴毒的手段。
思及此,魏平昭愈发加快了前往少师府的速度。
约莫一炷香后。
房中两人相对而坐,下人们早已远远地守在了院子的四周,只剩杨伫和陆离各自站在魏平昭与崔珩身后。
“魏将军。”崔珩身上穿的是件螺青色的袍子,袖口的鹤纹随着他倒茶的动作若隐若现,他平静问道,“今日突然登门,可是有要紧之事?”
魏平昭笑了笑,伸手接过递来的茶盏:“不瞒崔少师,今日府中的确是发生了一桩怪事。”
崔珩理好袖摆,抬眼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魏平昭浅饮一口,道:“少师大人想必还记得,我府中有一个叫淮月的丫鬟。”
崔珩垂眼似在回忆,而后慢慢颔首:“我见过她。”
魏平昭随意道:“您有所不知,她今日出门,回去后便身体不适,最后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我本以为是她自己不注意染了风寒,可唤大夫来看过后才知道,这次倒是我冤枉了她。”魏平昭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抬头。
崔珩知晓他的用意,便配合地发问:“那想必,这其中是另有隐情了。”
魏平昭笑:“我那个蠢笨的丫鬟,怕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竟被人下了毒在身上。”
“下毒?”崔珩目光微顿。
魏平昭仍旧笑着:“是啊,都说洛阳人杰地灵,也不知究竟是谁竟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法害人,天子脚下,这不是丢陛下的脸吗?”
陆离目光微动,原本沉寂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杨伫见状也没露怯,当即凶神恶煞地看了回去。
房内总共不过四人,还都不是什么迟钝的,当然不会听不出魏平昭这影射之语。
气氛已是剑拔弩张,偏偏桌前的两人始终不动如山。
崔珩单手搭在桌上,宽大的袖摆被他压在腕下,半晌,他忽然轻笑道:“今日之事,想必淮月姑娘都已经告知将军了吧。”
对方突然这般直白,魏平昭顿了顿,慢慢收了笑意:“是。”
崔珩便垂眸,似在思索,再抬眼时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魏将军。”这位年轻的太子少师终于褪去了温和的表象,“你我都是在朝为官之人,虽说是文武两派,但最终也不过是忠君之事,我便与你直言罢。”
他嗓音沉静:“金乌一事,事关重大,派去的人已经查到了徐州,至于江家,此前便发现有人在暗中勾结商贾敛取巨财,此事已是毋庸置疑——但眼下,我怀疑这两件事背后,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此话一出,魏平昭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崔珩收回目光:“我与将军说这些,原因想必你很清楚,当年魏家遭遇灭门之祸,虽最终定为贼寇作乱,但真相却不止于此。”
“否则,将军也不会坐在这里了罢。”
“你想说什么?”魏平昭终于开口,用力控制住因激动而忍不住微微发抖的手。
崔珩将倒好的茶水往前推了推:“今日之事,将军或许可以与崔某合作。”
魏平昭下意识皱眉。
今日之事,可远不止江淮月中毒这一件事。
崔珩道:“你应当明白,你身边那位婢女的身份,并非是什么难以探得的秘密,说起来,崔某今日会请她相见,也不过是缘分使然,若非恰好遇上,这拜帖,本该是我递给将军的。”
魏平昭的眉皱得愈发深了。
陆离这时走上前,将一个册子放在了他近侧。
崔珩解释道:“这是部分江家暗中为人提供银两的罪证。”
话音落下,魏平昭猛地抬头,与崔珩对视的几息里,他只看见了一双无比平静的眸子。
半晌,他终于是伸手拿起了那个册子。
薄薄的宣纸,白纸黑字地记录了一笔笔银子是如何流入江家,然后又是如何从江家转出去的,只是这些银钱最终的去向都无一例外不明。
魏平昭气息有些乱,指尖稍稍用力,弄皱了那脆弱的纸张。
杨伫从他的反应里也瞧出了些端倪,不禁担忧起来。
这番情景对面的人自然是都收入眼底,崔珩伸手端起瓷盏,慢慢饮了一口。
茶水入口有些苦涩,他在静静等着回甘。
又过了一会儿,崔珩终于放下茶盏,底部轻轻磕在桌案,发出细微的一声响:“将军此行的意思,我已明白。”
他嗓音徐徐:“淮月姑娘中毒一事,实非我所为。”
魏平昭终于从那些文字里抬起头来,某个瞬间,他眼底的寒意甚至已经毫不遮掩。
崔珩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解释:“幕后之人在此时挑起风波,左不过是想混淆视听,引你我彼此猜忌,若能两败俱伤,对他们而言更是最好不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魏平昭也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他有些不甘心,更不放心。
崔珩看着他,轻易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于是道:“将军可以相信我。”
他缓缓开口,如同一个宽容慈和的长辈:“正如崔某也愿选择相信你与淮月姑娘一样。”